最是人间留不住

最是人间留不住

找一棵树是很难的，尤其是在这茫茫之中。

往山那边开了快整整十几个小时，再好的人也快废了。

支撑着我与他力量的源泉，就是这院子里最好的一棵树。

忍不住抽了根烟，桑吉警告说，我没有力气把你埋在这里。

是的，我不属于这里。当然没什么资格。

我们是来找她的，这所小学就在偏僻的半山腰上，用石头垒积的山道上此刻结满了冰雪。

车似乎累了，停靠在一块岩石的背后喘着粗气。

“你什么时候许诺的？”我挣扎着问着桑吉。

“一直。”

我忽略着他的存在，往山上望去。

遥远而近的一块黑白相间的房子峭然独立。与天空成为视觉焦点上独特的差异。蓝底子的天空，与白皑的雪山上就这么镶嵌着一颗痣。

“好远啊……”

看来只能走上去了。

爬往上的路，湿滑而险峻。这在我印象中似乎唯有抽象书上看来的夏尔巴人可以做到。我一直认为他们才是外星人的后裔。

风刮在脸上，冷在心里。盼望着太阳的光可以更近的照耀在身上，因为真的很冷。当然我们俩还没来得及吃饭。

“我说！老弟，能不能先吃点东西再实现你的诺言？.......”

“莫麻搭！想喋啥？”黑嘴唇很皮干的幽默着自己的疲惫。

实在是包里没什么了，我们找了一块避风的石头坐下来，分食了几块饼干，也许是太累了，只有咀嚼的声音没有说话的勇气。

我拿出包里剩下的半瓶酒、递给这个冒牌的关中汉子。他却摇摇头，竖起手指往天上指，示意到那里再喝。

.........

爬进院子的时候、我带头嚎叫了一声，躺到在地上。

一个风中惊呼的声音从一道门里跑了出来。

那是个脸黑红相间的小孩。我看了他一眼，他就这样戒备的看着我，手里紧紧的攥着一块石头。

还是阿桑反应快，他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叠很旧的信，喊着“信～信～”

信封上清晰的被人描着两个字：许诺

那孩子似乎认得这两个字。连忙跑上前扶起我们，然后大声往后面喊：“老师的、老师的！”

这时我们才看到三五个趴在墙后面的眼睛都立起身子向我们围拢过来，哦！一群孩子。

火终于是点燃在一个又黑又小的房子里。麻木的神经逐渐清醒，眼睛似乎借着火光看到一个个映照发亮的牙齿，孩子们没有声音、只有笑容可鞠的看着我们，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很成熟的给我们端来了热的茶。

桑吉是很好的翻译他主动的用藏语跟这群人交流着、偶尔的焦虑与疑惑写在脸上，眼睛里闪着光。

老师不在。

哦、我大致是明白了。这也自然，可能来的时间不对吧……于是我往浅灰色的墙上看去，喔！手磨如黑黑的镜子一样的墙面上，居然落落大方的都是画，有天空、红旗、山、还看到了汽车与飞机，最让我好笑的是还有一条喷着水的鲸鱼与满池的荷花。

“这都是你们画的？”

孩子们似乎很兴奋的点头摇头。桑吉告诉我，这是老师给他们画的。

“嗨、真是个有趣的姑娘！”我构思着一个南方姑娘在雪山上画的鲸鱼和荷花的样子，觉得很浪漫。

“你们知道老师去哪里了？”桑吉在问。

可孩子们都摇摇头。

一个大一点的孩子似乎犹豫的说了些什么。桑吉着急的跟他对答。然后那孩子点点头就突然向门外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黑脸儿的男人进了屋。

“我叫贡布”他用汉语给我们弯腰打了个招呼。

贡布是一个男人，我这么形容是因为他是地地道道的魁梧黝黑，浑身上下散发着特殊的气味和色彩。黑黄白等颜色的衣服衬着那张棱角的脸。像一头牦牛。

桑吉向贡布双手递上那封信。贡布接到信后看到信上的字似乎有些吃惊。

他看看我们的脸，然后沉默不语。

几息之后，贡布伸手示意孩子们先出去，然后转身关上了门......

十分钟后，我从门里出来。靠在那棵树下。

十五分钟后，桑吉从门里出来，靠在这棵名为拉姆的树下.....

二十分钟后，贡布走过来，手上捧着一只铁盒。

“这是拉姆的照片……还有一张纸条。”

桑吉拿起照片，我接过纸条。认真而缓慢的读着。这是一片从日记本上撤下来的纸，有些旧了。字很漂亮，略带些刚柔并济的转折。

“许诺：26岁，我从海边来。爱诗、爱画、爱山、爱海……

我来了，大山！

孩子们，我爱你！”

我断断续续的辨别着模糊的铅笔字迹，寻找着能够可以想象的模样。

桑吉流着泪把照片给我。

哦，一个白色连衣裙的小姑娘在荷塘边。青丝细眉，却有英气。笑的很甜。

“拉姆是神山的女儿。”贡布对着山念道。

山风吹过，树叶哗哗的响。一道金色的阳光透过树的影子洒在我们身上。

我望着照片，似乎看着那个人影慢慢飞了起来。

“我想喝酒！”桑吉哽咽的望着树顶的蓝天。

“来吧……”

我望着手指间瑟瑟发抖的照片，似乎看到夏日莲池，衣裙风摆的荷花。

我递上酒郑重的点点头：

“桑吉，，我们到了！”

（许诺，26岁浙江舟山人。机缘巧合到墨脱县，因与孩子们一见难舍，竟许诺于德兴乡任义工。热情开朗，深受孩子们的爱戴，在墨脱两年中，教孩子们认识汉字，熟悉诗词，学会写信。多次不忍离开这片莲花之地。

某日去看望生病的孩子，于一场大雨冲毁的路途中失踪。

雪域无涯山有树，

镜面荷花别样红。

花底相看不一语，

绿窗春与天俱读。

最是人间留不住。

（*墨脱---隐匿的莲花之地。）

（*拉姆---仙女。）

          （第一季《黑人不黑》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