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桃源-----金三角他们的故事

魔域桃源-----金三角他们的故事

      金三角，这个曾今对我来说充满了神秘感和故事性的地方。现在由于联合国的替代种植项目和中国的大力帮助，罂粟种植和毒品交易已经很难被看见了。当年柏杨的一篇纪实文学《异域》和80年代的调查纪实揭示了当时那里的诡异和艰难，掀起了台湾民间轰轰烈烈的援助行动，邓丽君唱的《美斯乐》就是在这一时期的公益歌曲。它现在看起来宁静安详，然而这个地区所承载的历史苦难和复杂纠结的故事却还在惯性下延续。

    同住学校的金姓老师是这里的“百事通”，在这不谈家事的地方，却有着各种惊悚的信息经他添油加醋地报出来，所有新到这里的人都会被惊出一身小汗，恨不得提上大箱转身就走。他还顺带吓唬了我一下，“像你这样跑到这里来呆那么长时间，回去说不定公安局都会请你喝茶呢，怕你被策反了！”“还有，对面山上就是缅甸部队，千万不要用手指那边喔，他们一不高兴会开枪的。”吓得我都尽量避免去跟当地人接触，也不透露自己的任何情况。

      金老师自陈的历史是曾经的江苏人，因为做生意到了深圳，和原来的老婆离了婚，后来和另外一个朋友来了泰国。然而他现在的家却在几百公里外的清莱，他没有泰国身份，离开学校三十公里都会被抓。他有三个女儿，一个在曼谷要嫁给已经有两个老婆的男人，“那是她自己的事，肯定是为了钱嘛”，当我问他做父亲的感受时他无所谓地告诉我。我却另外听说他是因为煽动村民闹事出事后跑了出来。

      这个寨子有两千户近两万人，汉族华人、泰族、傈僳、摆夷、甸、啰等族，常用的语言是泰语和汉语，共生也竞争着，其实与中华民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华人约有三千人，他们来到这里都有着曲折漫长的故事。在这里的生存方式有辛勤耕作的，有经营生意的，当然最容易发财的依然是贩卖毒品，罂粟虽被铲除了，然而见惯不怪和与缅甸边境之便依然使那妖孽之花开在一些人的内心深处。而国民党余部当年的各样故事还在流传着。一个英武的团长违抗上峰命令保住了几百个士兵的性命，后来因祸得福现在得以安享晚年。一个司令百般宠爱美丽的夫人，因夫人一怒而沉塘了一个士兵，却是现在我所在的这个学校的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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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教堂看见他时，他远离人群坐在破败的窗前，似乎在低头祷告。我之前就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传言，一个北大工程物理系的学生，因为六四学潮，逃到了缅甸，在缅甸经历了一番风雨，成为风云人物，却又突然逃到了泰国这里，沉迷吸毒，终有一天被神拯救成了基督徒。听起来就够传奇的！  他身形廋削，但个子很高，坐在那里有些遗世独立的清净，似乎这个世界只有他和神。急急闹闹的人们都有种敬畏似的离他有段距离。教堂的琴声响起，他立起身大步走到堂前，做了一个祝祷。我听不懂泰语，他的声音柔和、谦卑，有一种抚慰的力量。他闭着双眼，一缕黑发垂到他的眼际，他有深深的眼眶，高挺的鼻梁，有着皱纹的眼角，我忍不住盯着他看。随着一声阿门，他睁开了双眼，那有一束光照到了我，一闪就收进了眼窝深处。天啊！那是怎样一种眼神，我从未在生活中见过。

     我很久没有机会再去教堂，因为学校举办了一个艺文比赛活动，我承担了教授学生英文歌并表演的责任。学生中有一个男孩子，上课时总是在睡觉，偶尔会抬头微笑却又闪出莫名的忧郁。同学们排队练歌时，他没有上去。当我问他时，他礼貌地站起来行礼说：“老师，我就要退学了。”“为什么？”，“我需要出去作工…..”他作了个一句话说不完的表情。我们都有些默然，这是这里常见之事。我让他坐在了他愿坐的地方，排练中我总就队形、效果征求他的意见，他很认真地给出他的建议。之后的单独谈话，我知道他家是因为战乱从缅甸移来的难民，只有难民证的他们,被限定在这个区域，不但没有身份没有土地,而且不能离开这里很远。这里的经济发展状况,他又怎么可能找到工作?多年流离的没有归属的生活在他青春的脸盘上留下了疲惫与极度迷茫的表情。她的父亲在战乱中死了，母亲为了养家到缅甸去做工，只有他带着弟弟在这里生活。我给了他一些建议,虽然那看起来很无力。然而，很久以后我才从金老师的口中得知这个看起来帅气、冷静，还有几分像黄家驹的男生，在几年前却还是一个女生…..或者是身体自然的发育，或者是心理被生活的影响，他（她）现在有喉结、有男性的体魄，看起来完全是一个男生的形像，我才终于真正明白那忧郁、迷茫的眼神和气质。生活也许会贫穷和艰苦，但和这种生命的迷乱无助相比，都显得没那么残忍了。在这里写出这一段都觉得很心疼，我想帮他！在生殖学很发达的泰国打听了一些人，说是要结合心理和手术的治疗，费用会很高。就是这个迷茫的孩子，在我走时悄悄为我预备了蛋糕、蜡烛和全班同学一起为我唱起了张震岳《再见》这首歌。有时我也有自己生命的困惑，但想起他们就会觉得有力量去面对和努力，当他们在告别声中将我抱起时，我想我要尽我自己力量去帮助他们。

     星期六的黄昏晚霞极其艳丽，衬着幽蓝的天烧红了大地。同来的幸福哥带着相机追夕阳去了。我不太会做饭，尤其是条件、材料都缺乏。正发愁时 ，一个男生来了。他带来了鱼，说是他捉的，送来给我。看我拿着鱼无从下手的样子，他说：“老师，我做给你吃吧。”，看着他熟练地开始，我笑着问他，你捉鱼一定很厉害吧。他沉默了一下，说：“我以前杀过很多鱼，我知道那样不好，但是没办法，我只有，尽量不去杀他们。”我的心紧了一下，阻止了他，说我在练瑜珈，所以不能吃鱼。他停下来，说：“对不起，老师，我只是….”“我知道！”我点头注视他,他笑了下,没再说话。那天我做了通心粉和他一起吃。我们一起去湖边散步时，他说他很喜欢这里，没有战争，很安静。但是也很忧虑，因为垃圾污染越来越严重。他有着浅浅的忧郁，却又总有微笑浮出。我在心里思想着经历了战争和忧虑污染的关系。

    下午时光我总会到镇上的咖啡厅坐着打望，咖啡厅是热带特有的开放式，四周通透，观景观物，清风徐徐，风雨飘摇你都能感受到，当然也有很多野史消息在这里酝酿传播。阿迪是这里的老板，壮硕、微笑、有理，话不多却是不多的可以讲一点英语的人。第一次他给了我冰的咖啡，因为在这里没说热的就是冰的，第二次，他把拿铁（Lotte）听成了柠檬茶（lemon tea）,这样的误会在这里只是带给了我们笑声和亲切感，外送一壶带闻香杯的乌龙清茶成了他每次给我们的福利。问到说这里的人应该不太有喝咖啡的习惯，那生意会不会太清淡，他说早些年这里外国人挺多的。“这里又没有旅游景点，他们来这里干嘛？”他笑笑说，做情报做毒品啊，有很多地方的人，美国的，台湾的，中国的…..这里是边境,离缅甸就两三公里，情况挺复杂的，经常听得见缅甸的枪炮声。我仿佛又被蜜蜂蛰了一下。

          有一位黄姓的先生,谦和有理,每日摘了自家种的新鲜蔬菜送过来,他们是四十年前从缅甸过来的,祖上是云南腾冲人,家里供了佛堂日日烧香,问他当年为什么会选那么偏僻一个地方安居下来,他说这就是生活。早些时代,中国太穷太弱又年年战争,只有出外讨生活,祖上也曾发达过,当年还支援过孙中山的革命。后来战争毁了在缅甸的家园,就往泰国迁移成了难民。现在终于拿到了华侨证，在这里出生的孩子也可以申请泰国公民证了。现在孩子在曼谷做中文导游，虽然很辛苦，还经常亏钱，但毕竟是有了一个身份，而且沾祖国游客的光，可以讨生活了。这里有很多祖籍在云南腾冲的华侨,说的依然是乡音,总会让我忘了是在泰国。想起腾冲的和顺乡,现在也成了旅游热点，著名的侨乡。那时对“侨”的概念和此时对侨的理解，其中滋味一言难尽。你只从这里人人都那么爱看电视，白天晚上不厌其烦地播着的都是中文台，特别是中国大陆的新闻和节目就知道，乡愁不只是个体生命对其根与家的追寻，它也是血脉的遗传记忆。

      人类的故事总是赋予一个地方很多不确定的意义。而战争下的流离失所无家无国，是现实的悲惨与艰难，不止是让人嘘唏而已。如果再掺杂曾今的毒品交易和谍战，现实中让人产生的就不只是刺激和新奇的感觉，更多的是讳莫如深和害怕。当你走近一个人时，你不知道会从里面挖到什么伤痛或者离奇的故事。就如几次喝咖啡看到的一个人，据说他是三十多年前被收买出卖了国家军工机密的中国人，但是现在却过着没有泰国身份，孤身一人，也回不了中国的生活，而且当年还在马来西亚移民局被关了两年，是一个意大利的基督教牧师去探监时才获得帮助，到了泰北，成为难民。我本能地嫌恶他，看着他佝偻的身子，我不愿再去想他的事。

    写这篇文字花费了我很长的时间取舍，因为有很多不能言传的担忧。对稍微了解那的相关历史的人来说，它充满了神秘感，传奇性，人们对它有着及其复杂的情绪。我最初听到和想到是担心和纠结的，却又太爱这里的自然、安静和孩子的美好、单纯。它承载的太多苦难过往和毒品阴影，又让我觉得难以承受。到后来开始去沉淀、去接受世界和生命的无常。现在回望那个地方，远远地飘着云彩，有河流、湖水和笑脸，当然我也一样又听见了夜晚的各种奇怪的叫声，包括壁虎每日趴在墙上咔咔大嚼水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