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材料,翻看以前的日记,有的已经十几年,最近的也六七年了,感触颇多……
暖冬
屋子里暖暖的,昆虫静静地落在窗棂,懒洋洋地吹着风。妻子在客厅逗女儿玩,母亲在阳台上晒太阳,父亲在扫地,我坐在书房里消磨时光。
(一)
2006年12月9日,星期一,晴。
晚自习回来。天很冷,我把头缩在衣领里,探着身子走。桥上,突然想起了父母。村里时有东西被盗,家里还养着那么一群牲口。冰冻的长夜,母亲是否蜷缩在床上,警惕地察觉着屋外的动静?如此一来,母亲如何睡得安稳?
常年求学在外,近二十年了,我把那不为人知的酸楚与无奈都留给了父母,善意地镌刻着他们脸上的皱纹,编织着他们的白发。我在求学的路上越走越远,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再到现在的研究生,我的每一次转折都给父母带来了极大的欣喜,他们觉得脸上长光。老老实巴交的父母,在生活的重压下弯腰活了大半辈子,他们想直起腰喘喘气,找回一点做人的尊严。在我考上大学又考取研究生的那一刻,他们似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毕竟,在老家那方圆几十里的地方,能走出一个学生实属不易。
但父母的生活,并没有些许改观。父母更是节衣缩食地过着日子,在门前空地上种着小菜园,这样就可以省下买菜钱。他们也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肯改善一下生活。父母不是不想吃好点,而是不能。虽然他们省吃俭用半年也仅够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但他们还是一分一分地省着。我曾劝父母不要太节俭,要改善生活,把身子养好。父母答应着,但我知道这只是口头上的。
我并没有给父母什么,阴雨天,我还总把自己的烦闷发泄给父母。我不喜欢连阴雨。大概是雨天无伞无雨鞋的童年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太多的不快,更重要的是那个60年代的老屋一逢连阴雨就漏,夜里没个睡觉的安稳地方,还总怕小屋在风雨中倒塌,总带着这样不安的心情熬到天亮然后再熬一个漫漫长夜。
2000年春节,我拍下了小屋和父母,留下了小屋最后的容貌。2001年,新屋建了。雨天,屋子已不再漏水。但小屋的影子以及小屋留给我的记忆仍飘荡在心灵的深处。总爱傻坐或傻想,想家中的父母,想风雨中的小屋。
我曾向父母许诺着什么,希望父母年老时能少点辛苦,安度晚年。也不知道这个许诺还要多长时间实现。我一步步地走着,走在梦与现实中,走在父母的期盼和我的憧憬中。
去年春节,带女友回去,父母很是开心也很是小心翼翼。我说等我毕业了,就不让父母再种庄稼了,让他们安稳地过点好日子。父母说他们还能养活自己,只要我们能过好他们就满足了。
白天,母亲是否又在房后的洋槐树下朝我回家的方向张望,父亲是否又在梳老牛身上的毛?
(二)
2009年9月14日,星期二,雨。
天气湿冷。一阵风过,树叶簌簌地往下落。刚才,大师来了电话,谈起了他和驴子,谈起了我们往日的生活。
大师姓李,之所以叫他大师,是因为他和某功创建者李某是本家;驴子之所以叫驴子,因为和《窦娥冤》里的张驴儿一个姓。年少时,总喜欢给同学起绰号,叫的久了,便成了习惯。
大师、驴子是我高中同学,光屁股的交情。高一相识,三人爱打牌、看小说。有段时间,经常看小说打牌。半年下来,成绩都从前几名到了七八十名。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科,我选了文科,他俩选了理科。
第一次高考,我们都考的不怎么理想。得知成绩那天,我哭的痛彻,觉得对不起父母。那几天,大师和驴子不离左右,生怕我出什么意外。
复读那年,我们三人租房在外,时常看书到凌晨二三点。复读成绩出来了,我考了七百多分。因为不懂,仅选报了苏北一所大学。大师和驴子考的不太理想,都读了本省的二本院校。本科毕业之后,大师进了部队,驴子去了广东,我选择了继续读书。
读研期间,大师和驴子帮我不少。
驴子为人厚道,没想到这种厚道却造就了他今日的痛苦。驴子和我一个低了三届的师妹谈了恋爱。驴子谈得很认真。那女孩毕业时,驴子为她放弃了在广东已经不错的工作到了江苏。在江苏呆了半年多,几个城市来回奔波,工作都不尽如人意,那个女的就和他分了。那晚,我和驴子一起喝酒,驴子问我借钱,我一诧,问道,你工作三年的钱呢。驴子叹了口气,钱都花到她身上了,她的学费、生活费、通话费……我制止了驴子继续说下去。那晚,醉酒的驴子哭了。
大师已经三十,自从半年前女友和他分手之后,他又谈过十多个,但他能准确地说出每个人的缺点。大师该有他的痛苦。去年五一大师来我这里散心,我本想我们三个好好聚聚,但驴子只匆匆和我们见了一次,就推说有事,我知道驴子的苦楚。
去年年底的时候,驴子领了证。那个女孩子是他妹介绍的,高中毕业,长得挺清秀。今年三月份的时候,驴子说她媳妇怀孕了。期间看过他俩两次。七月份的一天,驴子用一个陌生的号码给我发了短息,说在这边呆不下去,他已带媳妇回老家了。我心一阵痛。我工作没多久,也帮不上他什么。前几天驴子又发短信,说自己又去了广东。昨天给驴子打电话,他笑着说,人生是个轮回,自己给自己划了个圈,刚毕业到广东,转了一圈又到了广东。希望驴子在广东一切都好。
大师发了短信,说又有人给他安排了相亲。和驴子一样,他也进入了自己划的一个圈。不知道大师何时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女人,也仅剩下了祝福。
我们三人从一个点上出来,却划过三条弧线。驴子有了孩子老婆,却四处颠簸;大师有合适的工作,能在家照顾家人,却找不到爱情;我有稳定的工作,但背井离乡,心无归宿……
(三)
2011年8月9日,星期二,晴。
前天回老家,把父母接到苏州,帮我带孩子,也顺便也歇歇。来的时候,母亲准备了一包蝉蛹,她知道我记忆里少不了这个。捏一只炸好的蝉蛹,轻轻地放进嘴里,满是童年的味道……
童年,我喜欢暑假;暑假,我喜欢雷阵雨。雨后,地面湿了,蝉蛹就会成群结队地钻出来。傍晚的时候,带着电筒,抓要爬上树褪壳的蝉蛹,有的晚上能抓一百多个,这对于我们来说绝对是一顿大餐。其实抓知了还有好多方法,比如中午的时候,知了在树上叫的最欢,也最傻,你只要用洗好面筋裹在细竹子上,从知了尾部悄悄靠过去,就会粘着。只要手不抖动,通常是十粘九稳。还有一个常用的办法是月初或月末的晚上,在地上燃起一堆柴火,然后使劲地摇树,受到晃动的知了会往火堆里飞,落在地上被抓个正着。人常说飞蛾投火,同为昆虫类的知了亦爱投火。
有时候也挺讨厌下雨。雨后的晚上没法拉着席子睡在外面数星星听蛙鸣,只好在湿闷的小屋里听蚊子叫看老鼠跑,还有跳蚤和臭虫……
午后,是我们最欢快的时间。那时,大人们大都会午睡。我们通常会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去捅蚂蜂窝或粘知了。远远地用竹竿一捅或是用石头一砸,蚂蜂就一窝蜂地飞出来,我们则一窝蜂似地跑,跑的慢的或是摔倒的就会被蜇,挨蛰后害怕被大人知道挨骂,就赶紧用蒿草挤出汁来涂在上面,挺管用的。也就是在那时候,一知半解地记住了“蒿草之下还有兰香”的诗句。有一次错把树上的蚂蜂窝看成鸟窝,靠近的时候才发现是蜂窝,被蛰了个透彻。后来一怒,就用竹竿拴上棉花,沾上柴油,一把火上去把它烧了。这是我们的绝招但不常用,怕着火,另外,大人也怕烧油费钱。其实中午捅蚂蜂窝是最危险的,中午的时候蚂蜂一惹就出来,早上和晚上蚂蜂则不大飞,所以大人们常说,“连天晌午捅蚂蜂,蜇死你个小杂种”。
掏鸟窝也是很开心的事。那时胆子也大,通常自己抱不住的树都敢爬上去,下来的时候身上会被划出不少血痕。有一次爬十几米高的杨树掏喜鹊窝,鸟窝在一个大人胳膊粗细的树杈上,快接近鸟窝的时候起风了,树晃的厉害,我吓的抱紧树干不敢动。那时父亲正好下地回来,看到我在上面就骂,说下来要打断我的腿。头顶是老喜鹊扯着嗓子叫,身边是风呼呼刮,下面是父亲没命地骂,我魂都吓飞了。后来有惊无险地下来了,虽然父亲并没有打断我的腿只是又在我的屁股上留下了五个指印,但好长一段时间夜里老做噩梦。不过也就是那时候我知道了:麻雀的蛋是三到八个不等的,斑鸠的蛋通常只有两个,黄鹂的窝很讲究,白头翁生性活泼、不甚畏人……
说起黄鹂,不得不提起山娃奶奶。在我们那里,黄鹂也叫 “黄卦绿”,这可能与它通体黄色又带黑绿有关。那时候,山娃娘爱骂山娃奶奶,山娃爹也不吱声。在山娃父母午睡的时候,山娃奶奶就用自己熬制的麦芽糖为诱惑,让我们在山娃家前一边又一边地喊:“黄卦绿,绿绿黄,不孝爹,不孝娘,只搂花娘睡花床。”当听到山娃家门响有人出来的时候,我们就一哄而散。
还有去摘桃子,桃毛黏在身上浑身发痒;在小河里洗澡,老是喝水喝个饱;满山遍野捉地鼠,抓住和黄豆一起烧了吃;光着脚丫子在小溪里跑,把鹅卵石留在身后……恍惚间,那群满头是汗满脸通红,浑身是泥满地乱跑的小伙伴在眼前晃动。
……
不知何时,妻子抱着女儿站在我面前。女儿伸着双臂,咿咿呀呀地叫着让我抱。我合上日记,窗外,是暖暖的阳光。我轻轻地接过女儿,对妻子说,今年是暖冬。
拾事·暖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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