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骚 动
是夜,凉风起,天气肃杀。
一弯清冷的月儿高挂,绕过树梢,孤零零地散发着一丝丝寒气。大街上偶然路过的一两个行人,他们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手提着马灯,一手环抱着自己,再将手掌探入腋下取暖。灯光微弱照亮着有限的范围,行人快步走过,依稀能看见薄薄的白雾在呼吸间流转。
两旁的房屋楼台安静地伫立在夜色的笼罩中,仿佛成了夜的守护。街头巷尾的大树光秃秃的,在刺骨的夜风中摇晃着细小的枝丫乞怜。黑夜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这一切,一切尽收眼底。
吱呀~”一声响拖得很长,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聒噪,待这刺耳的尾声彻底消失在夜色中,来人皱了皱眉头。
满堂柔光肆意挥洒宣泄,将来人投在夜色中的影子拉得老长,伺机涌入的冷风也开始四处肆虐。屋内灯火明媚温暖如春,茶香酒醇热气氤氲,肆虐的寒风不等人,迅速让屋里的温柔消失殆尽。在座的人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在惊讶与欣喜间不断变换。
薄雾散去可以看到堂屋有两层,四个角落有楼梯通行,二楼四面各自摆放了一张酒桌,桌上摆放着酒菜。一女坐于堂正中,三男各自安坐各方,每人旁边都有一位添酒加菜的姑娘伺候着。一楼数十酒客各色人等,有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攥着酒杯待饮,有的手里拿着酒杯待敬却停顿在了半空中。四散落座的陪酒姑娘们脸上红晕初染,也都停止了嬉闹。
一楼正中有四面阶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台子就搭在这阶梯之上,小小的台子被一整张大红色的绸布铺满,红绸的边缘被修剪成一条条细长的带子,有风袭来绸带则随之轻舞。台上有一张紫檀木桌散发出檀木所特有的味道,不知名的茶香随着袅袅而出的热气四处飘散。一个身着浅绿色罗裙的女子跪坐在紫檀桌旁,略施粉黛的脸却掩饰不了那一抹倦意,繁琐的朱钗在简单的发髻上显得有些笨重,她索性轻倚着手让檀木桌支撑着,身下的裙摆随意铺在地上,视线却一直流转在前方。
偌大的堂屋内本该是热闹非凡的宴会,却安静得如同陷入了黑暗的深渊,就好像连呼吸声都停止了一般。来人扫视完一周,目光落在他的前方,一个陌生的男子背对着他站着。他个子挺拔,长发胡乱地披散着,大大的黑色斗笠挂在背后,一袭及地的黑衣包裹着他的身躯,来人看不出陌生男子的来头,只是觉得他这身装束与此时的场景格格不入。
啪!”突兀的声响来自落地的酒杯,碎片轻溅,酒洒在地上形成了一个不圆的圈。一个酒客支撑着起了身,眼光迷离酒意惺忪,他环顾四周只觉今日寂静非常,当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时,他才察觉到了异样。视线再次转移,落到了堂屋门口,酒客的酒意即刻散去,只觉脚下一软,他战战兢兢地跪了下去:“洛一大人!”
来人正是洛一,洛府老板。
洛府本是洛阳街的一个酒楼,只因老板洛一生性豪放偏爱酒香,见不得胭脂俗粉,不待见舞文弄墨之徒,让偌大的洛家府邸容不得他,于是他便以酒楼为家,且更名为“洛府”。
洛一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酒客,然后跨步走进了堂屋,当走到陌生男子身边时,洛一停顿了几秒,随后径直走到一楼正中的酒席位置上坐了下来。
门很快被关上了,洛一面前也摆上了酒菜。一杯酒下肚,洛一扫视了一周,视线便留在了台上,台上的女子知趣地走到洛一的身旁坐下了。随后台下的阶梯开始收拢,四四方方的台子也缓缓下降,堂屋的中间很快空出了一个场地。屋内很快又暖和了起来,酒客们开始低声细语交头接耳。陌生男子依旧站着,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琢磨不透。洛一和陌生男子眼神相对,莫名的气息在空气中流淌。
长时间的对峙,洛一有些心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将酒杯用力放在桌上,旁边的女子淡定自若,周围再次安静起来。
你是何人?”洛一语气生硬。自小习武的他拥有敏锐的洞察力,来者不善且身手不凡,小小的洛阳城里,还没有他放在眼里却不认识的人。
我来接不二。”陌生男子并不理会洛一的质问,嘴唇轻启顺带勾勒出一个弧度。散乱的长发无风自动两边散开,露出了他的脸。
洛一盯着陌生男子的脸,脸色愈发阴沉起来,他确信不曾见过这张脸。思索片刻,洛一收回了眼中的凌厉。“给他上酒。”最终来者便是客占了上风,洛一还没忘记自己是洛府的老板。
很快酒桌和酒菜就摆在了陌生男子的面前。陌生男子就地而坐毫不拘谨,他推开了姑娘递过来的酒杯,径直拿起酒桌上的酒壶仰头畅饮。周围的酒客们都安静地观望着,仿佛自己面前的美酒佳肴都成了摆设。洛一身旁的女子不自觉露出微笑,眼里含着一丝赞许。
洛阳虽小,但我洛府好歹是个名门望族,但凡提亲,得需三书六聘。你可知?”陌生男子的豪爽让洛一很有好感,但此人的提亲方式太不雅观,于是洛一想好心提醒提醒。
陌生男子放下酒壶,擦掉了嘴边的酒渍,视洛一及周围酒客为无物,对着洛一身边的女子淡然一笑,问道:“不二,你可愿与我同游一番?”眼里些许炽热,旁若无人般直抵眼中的佳人。
未等洛一怒斥,女子一脸欣喜,回答:“好!”
陌生男子闻言起身,向女子伸出了手。女子见状轻轻一跃,推开了洛一想要阻拦的手,她足尖轻点酒桌,借力再次跃起,罗裙轻舞如丝体态轻盈如燕,转眼便拥入陌生男子的怀里。银铃般清澈的笑声随之响起,美人在怀男子心喜,他转身一跃,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留下名讳!”洛一浑厚的声音有一种穿透力,周围的酒客只觉不寒而栗。
纹左!”男子的声音缥缈,但字字清晰。
楼上的轻微响动打断了洛一的思绪,他顿了片刻,便吩咐下去:“来人,全洛阳城搜索,务必找到不二小姐!还有,纹左。”纹左这两个字,洛一说得咬牙切齿,他生平最恨不识好歹之人。
嘭”地一声响,二楼的栅栏落了下来,在洛一面前摔得粉碎,接着一个身影飘了下来,身影落地后也快步离开了酒楼。
老板,这是李家的大小姐,要不要去追?”旁边的一个人毕恭毕敬地问道。
城南李家?”洛一若有所思,他摇了摇头,“由她去吧,叫人赶紧整理好这里。”转而面向众位酒客,“众位,今日之事让大家见笑了,在座的都随意吃喝,帐记在我头上。”说完,洛一也离开了。
很快堂屋里破碎的痕迹被抹去,除了少许几人离开,在座的酒客们又沉沦在苏醒的热闹气氛中,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插 曲
借着不太明亮的月色,纹左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个地方。十几年的光景将一切都改变了,那棵树还伫立在湖边,环抱过来已经粗了一圈。纹左轻轻一跃带着洛不二稳稳地落在树干上,他找了个顶不错的位置,和洛不二并排坐下。
我们以前就这样坐着。”纹左看着湖面有些出神,些许寒冷的风拂过,带着他凌乱的发丝飞舞,记忆的碎片开始拼凑。
洛不二听了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你,还记得吗?”纹左看着晃悠着双腿的洛不二,小心翼翼地问道。
洛不二又摇摇头,仍是笑盈盈的脸。
那为什么跟我出来?”纹左有些心痛,那些记忆他视为珍藏,无奈记忆中最珍贵的人却忘却了。
我愿意。”洛不二轻声回答,嘴角止不住上扬。
纹左抿嘴,心想就这样和她待着也不错,于是没再说什么了。
纹左!”一个声音带着些许愤怒,打破了夜的安宁。
婉儿姐!”洛不二听到后,脸上的笑意浓了起来,她扶着一旁的树枝,轻轻一跃便安稳着地。
李婉儿并不理会洛不二,眼睛直直盯着树上的纹左,见他如此闲然自得,心里有些不悦:“你叫纹左?”
纹左看了洛不二一眼,撑着树干一跃而下走到李婉儿的面前,将一旁的洛不二拉到了身后。他看着神色严肃的李婉儿,不禁嘴角上扬,带着一丝轻蔑:“多年不见了。”
真是纹左!李婉儿的心瞬间被针扎了一下,疼痛无言却又真实,她动了动嘴唇,最终选择了沉默。再凉的天儿,对于自幼习武的人来说,都不是事儿,可今日却有些不同,李婉儿第一次感到了寒冷,或许不是因为这天气。
纹左见李婉儿的表情变幻莫测,他收起了脸上的戏谑,师傅临走前告诉他,真相只有李婉儿才知道。十多年了,眼前的李婉儿依旧偏爱颜色颇深装饰极简的长裙,长发也随意束在脑后,只是少了当初的温柔,多了如今的冷漠。
原来你认识婉儿姐!”洛不二觉得很不可思议。她和纹左一路奔来没有停留,连洛一都没赶得上,却让她的婉儿姐先找着了!不仅如此,婉儿姐和纹左居然还认识!
失忆了也会跟我走吗?”纹左拉过身后的人儿,仔细地瞧着,想在她的脸上捕捉到哪怕一丝熟悉的痕迹。
洛不二看着一脸认真的纹左,忍不住笑道:“怎么总有人说我失忆?我长得可像失忆的人?”
听到失忆一词,李婉儿先是一愣,随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那日不二和你都昏迷了,洛隐初带走了你,不二醒来就失忆了。”李婉儿说完,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有的回忆是她不愿再次触及的,可那些回忆中的某人却是她迫切想了解的。“这么多年了,隐初他……”
纹左听了表情未变,李婉儿说的都是他知道的事情,至于他师傅洛隐初,纹左想了想,回答道:“师傅说让我接不二走,他不回洛阳。”
不回来了?”李婉儿一脸不信。
师傅告诉我的,再不回洛阳了。”纹左原话转述,一心扑在洛不二的身上,此时的李婉儿在他面前显得有些多余。
不可能!”难以置信,李婉儿从没想过一别十几年,洛隐初对洛阳城还是这么恨。她咬紧嘴唇强忍着鼻子的酸涩。
看着阴晴不定的李婉儿,又想起师傅的那张苦瓜脸,纹左忍不住笑道:“你该不会和我师傅有私情吧?”
李婉儿听了,随即一愣。
洛不二也注意到了李婉儿的变化,随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怪不得婉儿姐姐恨嫁,是因为大伯!”
李婉儿刚要反驳,就看到远处有移动的灯火,隐约还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她肯定这是洛一派出来的人。心想找到洛隐初是迟早的事情,何况今日之事她做得已有不妥,万一再被纹左牵连进去,李家多年处心积虑要隐瞒的事情就包不住了。
赶紧滚。”李婉儿有些厌恶纹左,转而温柔地对洛不二说道:“今日之事必会让洛家成为笑柄,想必此时洛家府邸已得知此事,你若不想此人受到惩罚,姑且让他躲起来罢。”语毕,虽心有不甘,李婉儿还是迅速离开了。
看着李婉儿的身影渐远,纹左的脸色有些凝重,回头再看到那灯火和人影都渐渐逼近了,纹左居然笑了起来:“不二,你哥真厉害。”
本是因我荒唐而起,不过这责罚也少不了你的。”洛不二淡淡一笑,心里不惊反而觉得有趣。未曾相识却自觉熟悉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掳走了自己,在洛阳这可不算小事。
责罚是该领的,毕竟是该三书六聘,明媒正娶的洛家小姐。”纹左笑着说道,眼里柔波轻漪。“本来我此番前来,除了带你走以外,还有些问题需要解决,但看这情形,很多事情已经不重要了。”
我以为你仅是带我观花赏月,没成想是大伯让你带我离开洛阳。何以至此?”洛不二不解。当年尚且年如今幼记忆轻浅,只记得自小父母双亡,便是大伯洛隐初带她到洛家府邸的禁地,教她习武练艺,可自她不慎掉落悬崖后,便鲜少见到大伯了。
亏得你还记得师傅。”纹左笑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回来,但师傅不让,只是叮嘱我勤加习武多读诗书。不久前,师傅有事要外出,末了才吩咐我,让我带你离开洛家离开洛阳,其他事情他未告知我也没问。”
自幼父母没了,我便由大伯照料着,他自是我的恩人。待我回洛府之后则是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哥哥是家中长子,生性狂放不羁,与家里少有来往,他护我至今,亦是大恩。”洛不二淡然地吐着一字一句,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可这故事便是她犹豫的理由。
那你可愿跟我走?”纹左有些心疼,他自小便是看惯了洛不二的蛮横无理,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洛不二已出落成一大姑娘,端庄得体落落大方脾气性格不骄不躁,不知这些年她经历了什么。
洛不二收起心里的涟漪,看着纹左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没成想面前这个有些邋遢少年竟如此执着,最重要的是她并不生厌。“你我乃一面之缘,邀我出来已是无理,莫非你还想让我大逆不道?”
纹左叹了口气,说道:“诗书礼仪之道不可不遵从,你我自幼相识,奈何你失忆后连我都忘了。但我师傅洛隐初是你的大伯,他的话你该听罢。”
洛不二想了想,回答道:“大伯必是有事与我才要求你带我走的,当时你大可好生说明,可现在这情形你说怎么办?”说完,洛不二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和火光,心里不仅没有担心反倒升起了一丝激动。
负荆请罪,外加改日三书六聘,成了亲就水到渠成了。”纹左笑着说道,神情自若不似虚假。
洛不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有趣之人,她回头看着那群搜索至近的人,脸色慢慢地严肃起来。
东方渐白,夜色褪去,很快搜索的队伍发现了两人的身影。队伍有十多人,带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黑带竖发深蓝长袍脸色严肃身躯挺拔,站在纹左和洛不二的面前气势不威而严。
三伯。”洛不二眉头轻皱,心里有些疑惑。家族的行事风范洛不二还是懂得的,想来今夜的事情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可若非要紧事,三伯洛如寒肯定不会亲自出面。
不二,老爷子有事要问这小子,他跟我们走,你也跟我回罢。”洛如寒表情如话没有丝毫的温情可言,他说完便转身打算离开,队伍散开留出一条道。
可是……”洛不二看着洛如寒的背影,咽下了后面的话,看了一眼淡定自若的纹左,她也跟了上去。
洛 阳 之 初
洛阳城由来久远,建城的人姓名不详,建成以后通过几代城主的治理,百姓安居乐业,整个洛阳城到处都是繁华的光景。都说盛极必衰日中则昃,新上任的城主未经战乱只图享乐,对洛阳城疏于治理,弄得原本堪称太平盛世的洛阳城逐渐衰落。土匪当道兵无作为,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原本作为城主护卫之首的肖虎是一介武夫,但他睿智有远见,深知城主长此以往洛阳城必会被摧毁。于是他联合自己的心腹,也同属城主守卫的洛逸、莫离、李尚三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不惜用武力镇压,最终拉拢了洛阳城部分庞大的反派势力,最终以护城治庸的名义,打算以死谋反拯救洛阳城于水深火热中。
洛阳城的百姓自知生死不由命,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因此纷纷响应护卫肖虎,誓死要推翻当时城主的统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城主虽是庸才,但周围一批趋炎附势之徒深知墙倒众人推的道理,也誓死捍卫城主的统治。最终拉锯战下来,肖虎一方取得了胜利,洛阳城重建,百废俱兴后经众人推举,肖虎成了洛阳城的城主。他没有忘记当初的恩情,于是与洛逸、莫离、李尚三人结拜,一同守卫洛阳城。
数百年来,洛阳城再现奇景繁荣昌盛,肖家世代更替继任城主之位,洛家、莫家、李家在旁辅佐,因为建城需要发展经济,便由肖家掌政,其余三家的重心逐渐往商转。如今是城东肖家,城西莫家,城南李家,城北洛家。
可在十多年前,城南莫家一夜之间就被灭了门。城主肖诚大为光火命人即刻彻查,一日内便弄清了来龙去脉。原来是洛阳城外的匪帮所为,匪帮因生意问题与莫家积怨已久,奈何莫家的身份特殊,于是他们苦思冥想对策,最终策反了莫家当家最信任的人,并打算在动手那晚提前在莫家人的饭菜中做手脚。任凭莫家当家的武艺再高强,也防不了自家的白眼狼,最后莫家上下男女老少无一人生还。肖诚一令之下铲平了那个匪帮,可惜莫家被灭,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城南莫家也成了往事云烟。
如今洛阳城的三大家族,肖家为首仍是不可撼动的尊贵,一脉单传的肖诚仅有一房,出一子一女,男名肖厝年方二十六,女名肖衍年芳二十,虽武将之后但文武双全。
李家家主李文允,已七十有五,膝下二子一女。第二子病逝多年,女儿远嫁。长子李铭泽五十有三,育有一子一女,长子李若溪三十有四,体弱多病未曾婚配,次女李婉儿年整三十待字闺中。
相比其他两个家族,洛家稍显子孙福旺,洛一的爷爷叫洛无畏年六十九,娶有三房,各房出一子一女,大姑二姑都已远嫁,三姑洛舍舞招的洛阳城上门的女婿住在洛家府邸。洛一的大伯叫洛隐初,也就是纹左的师傅,洛一和洛不二的父亲排行第二已经过世,然后就是三伯洛如寒。
暗 算
洛家府邸不愧是洛阳城的名望世家,朱门墨匾气势非凡,苍劲有力的洛府二字如明镜高悬一般具有震慑力。宅子很大,花草树木郁郁葱葱,亭台楼阁风格独特,红漆柱子的长廊不时有下人往来。
洛如寒走在最前面,仆人们远远看见了都恭敬地退到一边,一群人簇着纹左和洛不二走过长廊,几经周转到了洛府大厅。大厅空旷但不失格调,大厅正前上方挂有一匾,书思无邪三字,气势恢弘。一老者坐于大厅之上,须发白如雪双目有神,身着青色长袍坐姿坚挺,望着走进大厅的一行人。老者下方左侧坐着一位妇人和一位中年人,两人约莫年有四十,女的头上发髻繁琐饰品繁多但丝毫不影响她的一举一动,男的正襟危坐显得有些拘谨。
到了大厅,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丫头们上了茶后也退了下去。洛如寒坐下后,端起一旁的茶水细品,暂时变成了无事之人。毕竟是在洛家府邸,洛不二看了纹左一眼,也坐到了一旁,只留纹左一人站着。纹左细细打量着老者,对比着师傅洛隐初口中的父亲,找着现实与描述中的不同。
约莫着一炷香的时间,老者与纹左的气势对峙着,其他人都仿佛成了空气。最终是老者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先开了口:“听闻你昨夜大闹了忤逆孙儿的酒楼?”
不不不,您听错了,我只是带走了不二。”纹左心虚,顾左右而言他。
荒唐!不二是洛家的小姐,你大庭广众之下掳走她,让我洛无畏颜面何在!”老者正是现任洛家主事洛无畏,说话间空气中开始弥漫着硝烟味儿,他半眯着双眼仔细想了想,压制住了心里的怒火:“再问你一句,洛隐初人在哪?”
师傅没说,我也不清楚。”纹左面对洛无畏的怒火,没有太多的害怕,他只是尊重眼前人是师傅的父亲。
好一个师傅,他连我这个父亲都敢忤逆的人,居然有脸误人子弟?”洛无畏一脸不屑,眼中的少年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直蝼蚁般的存在。
师傅让我带不二走,既然今日您在这里,请您……。”纹左淡淡一笑,顺势鞠了一躬。
小心!”洛不二不自觉喊了出来,她看着洛如寒手里的茶杯盖子直直飞向了纹左,而纹左此刻还没直起身子。一道凌厉的目光落到洛不二身上,洛不二看到了对面女人脸上的警告,她只能压制住自己。
纹左已觉察一股杀气朝他袭来,但看着神色自若的洛无畏,纹左深吸了口气凝神闭气没有闪躲。茶盖在洛如寒的手里成了杀人的利器,擦颈而过在纹左的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血印,随后掉落地上成了碎片。鲜血溢出又浸入了纹左黑衣领中,几丝断掉的黑发在空气中下沉,纹左身后的斗笠也掉到了地上。
父亲,这小伙子好身手。”一旁坐着的妇人笑吟吟地看着,手上还端着茶细品,她正是洛无畏的小女儿洛舍舞。旁边的男子手有些抖,他是洛舍舞入赘的丈夫。
师傅可没说过,他的家人如此蛮横。”纹左心中有气,压抑得难受,若不是洛如寒千叮万嘱不能与洛家起冲突,他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洛如寒听了准备起身,但被洛无畏的眼神制止了。洛无畏看着眼前的小伙子,思索片刻,便说道:“你来洛阳城无非是要带走不二,我留下你无非就是想知道洛隐初的下落。那这样如何?你告诉我洛隐初的下落,等我找到他,你就可以带走不二。”各取所需显然是两全其美之策,洛无畏胸有成竹志在必得。
洛不二听了极其诧异,首先大伯洛隐初很多年都没回过洛阳城了,她并不知道洛家在寻找大伯。其次在洛家她洛不二是个无足轻重且自由的人,她离不离开不由洛家说了算。可如今被洛家拿出来当成交易筹码这种事情,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因此内心的疑虑更加深重。
原本师傅允许我擅自带走她的,没成想她倒成了你们的筹码。”纹左看了眉头紧锁的洛不二,心里有些不开心了。“不过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会告诉你我师傅的行踪。”
那只能留下你,让大哥自己回家了。”洛舍舞笑着轻言,语毕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轻轻起身目光寒冷。手指轻弹,一道银光闪过直刺纹左的胸口,眼见着银光将至,纹左一侧身轻松地躲过了。看着银光没入大厅的柱子,一截在外,原来是一根银针。
洛舍舞一计未成,从袖口取出一把匕首,轻触机关匕首变成了一把灵巧的短剑。剑身流光四溢刃锋无比,连纹左也不禁在心里赞叹道,好剑!洛舍舞挥动短剑,周围的气息也跟着改变,从小习剑的她已能娴熟控制剑气。
打斗中,纹左丝毫占不到上风,地上的斗笠也在一次勉强的闪躲后被洛舍舞劈成了两半。剑气过后,洛不二身边的茶桌也缺了一个角。洛不二看着缺了角的茶桌,纵使心中万分急迫,也不敢妄动一分。她清楚自己祖父和三伯的本事,可以说在这大厅之中武功最次的就是她。
必须得想想办法!洛不二仔细想着对策,祖父和大伯的事情由不得她管,现下她只想让纹左安全离开,那个初次见面的少年已让她的心泛起涟漪。思来想去,洛不二觉得只有一个人可以帮她,洛一。
洛如寒睥睨了一眼起身欲走的洛不二,暗自用了力,他手里的茶冒着热气,茶杯在手中开始变幻,在杯子快要破碎的一瞬间,纹左反向朝洛如寒扑了过去。原来纹左一直关注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洛不二起身的同时,已察觉了洛如寒的动作,他怎能放任不管?于是有了刚才的一幕。待洛不二反应过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舍舞手中的短剑划过,剑气还带着几块黑色的碎片飞舞。扑过来的纹左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他能感受到背后的凉气以及随之而来彻骨锥心的疼痛。
洛无畏眼里带着赞许,似乎在观赏一场势均力敌的切磋。洛如寒看着此景,嘴角上扬似笑非笑,他轻抿一口茶水,将茶杯放回了茶桌。洛不二的身子僵住了,看着纹左强撑着疼痛而扯出的微笑,她极力忍着想要大声叫喊的冲动,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洛舍舞没给纹左喘气的机会,上前一手抓着纹左的衣领,另一只手轻挥衣袖,一股莫名的香味闯入纹左的鼻息,随后他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姑姑!”洛不二冲过去推开了洛舍舞,跪坐在纹左身边,她小心翼翼将纹左翻身抱在怀里,眼前的少年皮肤有些苍白。洛不二搂着纹左感觉手黏糊糊的,她颤颤抖抖将手举到视线内,随之满手的鲜血映入了眼帘,一股血腥味钻入了她的鼻孔。洛不二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洛无畏,一旁自带微笑玩味不已的洛舍舞以及旁若无人的洛如寒,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厌恶。姑姑的暗算、大伯的试探、祖父的袖手旁观,这一切都尽收洛不二的眼里,她感觉如此恶心,有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可是纹左还在这里。
他死不了。”估计是看不下去洛不二脸上的阴晴不定,洛舍舞好心告知,“不过再不医治,也差不多了。”
祖父,我要带他去医治,等他……”洛不二带着乞求,看向洛无畏。
够了!”洛无畏脸色铁青,今天的事情算不得光彩,但为了探知洛隐初的下落,他也允许不折手段。看着洛不二一脸哭丧的样子,他大为光火:“来人!带下去。”说完便离开了大厅。
走吧?”洛舍舞一脸戏谑看着地上的洛不二:“你跟洛一不是很讨厌洛府吗?那就走吧?”
洛不二看了一眼怀里的纹左,转而眼神直直地盯着洛舍舞,直到有人将纹左带走她才起了身,洛如寒不知何时也离开了,眼前的洛舍舞和她的丈夫也在洛不二的注视下离开了大厅。
真 相
你还没醒。”一个熟悉而浑厚的声音响起,周围是熟悉的气息。洛不二感觉脑中一片混沌,她使劲撑开沉重的眼皮,感觉眼前有些模糊,她眨了眨眼,周围的景象才清晰了起来,落入眼中的是一张熟悉的脸。
哥。”洛不二握住洛一的手,感受到了熟悉的温暖,在洛一的搀扶下她才坐了起来。洛不二回望四周,才发现这是她的房间,此时洛一正坐在她的床边。“我这是?”洛不二仔细回想,纹左苍白的脸和他手掌上醒目的鲜血再次浮现在了她脑海,但后来的事情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你中了姑姑的毒,还未踏入酒楼便晕倒在地,到现在已昏迷十日。”看着洛不二苍白的脸,洛一只觉得心疼,想到那个洛府,洛一心中的怒火又开始燃起来了。
纹左受伤了,很严重!哥,你要救他!”洛不二突然变得着急起来,十日了,不知纹左怎么样了,想到那些人的嘴脸,洛不二感觉有说不出的厌恶。
你别急,我有事说。”洛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了洛不二,“这是十日前收到的,中途被截下了。”
洛不二安静下来,打开纸条一看,纸条上的字迹非常熟悉,上面嘱咐洛一务必让洛不二跟纹左离开,十日后相见。落款是洛隐初。“到底出了什么事?”洛不二看得一头雾水,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她发生,而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起来吧,大伯已经到了。”洛一暗自叹了口气,他只知道一部分的事情,看来需要大伯洛隐初告诉他们真相了。
洛一先行到了客厅,洛不二梳洗一番也随后到了。大厅的客座上坐有一男子,星眸剑眉嘴角轻扬,手里握着一把淡雅的折扇在胸前轻摇,若不是高束的青丝中有不少的白发,不少人会误以为这是一俊朗少年。
洛不二走到男子面前,掩饰不住的欣喜让鼻子有些酸涩,随后一下扑到男子怀中,嘴里轻声呢喃:“大伯!”
不二,你没事就好。”洛隐初轻轻拍了一下洛不二,扶着她站了起来。十多年不见,洛不二已出落得端庄美丽,眉眼之间婉转如玉跟她的母亲神似。不过现下并不是叙旧的时候,他稳了稳心神,继续说道:“萌萌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他在洛府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萌萌?”洛一嘴里叨念着,这个名字他非常熟悉,“洛萌萌?你是说那个动不动就哭鼻涕的洛萌萌?他是纹左?”洛一难以置信,他没想到那个小时候扭捏矫情的洛萌萌,居然会是那晚气势逼人的纹左。
洛隐初听了有点尴尬,这话可真不好反驳。想当初他洛隐初也是花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将那个洛萌萌培养成了如今的纹左。现如今的纹左除了偶尔爱胡闹外,基本没有小时候的影子了。
洛不二听得云里雾里,她和洛一从小一起长大,她的记忆里从没有过洛萌萌这个人的存在,难道又是因为失忆?想到这里,她脱口而出道:“我怎么不认识洛萌萌。”
洛隐初暗自皱了下眉头,准备转移话题,却被洛一接过了话:“洛萌萌是大伯的入室弟子,你从小就和洛萌萌一起习武练艺,可能你因为那次坠崖后失忆才忘记了。”洛不二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失忆了那肯定记不住了,难怪她会觉得纹左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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