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家的大儿子远在黄江，没办法赶回来。
就这样，四掌柜闭了眼睛的几个小时后，三个儿子，四个孙子，一个孙女都到了院子里。
我父亲两个哥哥的老婆都没有出现。
我的父亲在忙里忙外，没空理他们。
我站在正屋的房檐下，也没空理他们。
此时的我，内心深处，有一股岩浆爆发出来，顺着大腿，流到脚底板，再穿过鞋底，深入地下。
这股旺盛的火焰，沿着地下的缝隙，顺着门前刚修好的水泥路南去的方向，应该越过了村子中间的两个池塘，应该两个池塘的上面已经冒出了热腾腾的水蒸气，然后绕过给爷爷做了棺木的老桐树地下的桩，然后分成两道，一股脑涌向老大哥老二家，瞬间将两个现在自家庭院的妖人化作碳黑，在无尽的热浪的喷涌下，最终化为齑粉，被一阵风轻松带到村子西边丘陵的深处，在那儿的上空，凌乱地撒了一地。只等雨季到来，冲进低处的深沟中，一部分与腐烂了千年的污泥相伴，一部分随着不见光的细流与雨水冲刷下来的粪肥交织在一起，还有一部分最终到了河流中，那一带多绵延数百米只能望见一点亮光的涵洞，里面的黑水，哪怕是在炎热的夏天，也冰冷刺骨，我的神魂飘荡在天空，眼看着最后的一部分被里面的水草、沙石裹挟，永远都走不出这令人窒息的涵洞！就算走出了又如何，前面还有无穷无尽的涵洞。
我一点都不担心。
等完成了这样一件大事之后，再次回到有着四棵高耸入云的杨树的院子时，父亲的两个哥哥已经跟着父亲跪在正屋的门口了。在门的里面，正对着棺材上的那朵凝重的花的，是一个瓦盆，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起来了黄色的纸钱。
兄弟三人，跪在门口两侧，赵四伯安排着前来帮忙的邻居。这一带的农村都这样，一家有事，不论红白，邻居都会过来帮忙，绝对不用上门去叫，村子虽然有五六百户人家，但所有的事情都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扩散到每一家的烟囱，顺着烟道进入厨房，只要进了厨房，还有哪个不知道？
众人在赵四伯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在院子里忙碌着，父亲跪在一个蒲团上，双手撑在大腿上，两天胳膊并在一起，头埋在肩膀里，就像个三角。
对面是他的两个哥哥，他们也没什么话要说，一样的跪着，不过却是坐在脚后跟上。
爷爷自从被父亲从老宅接过来，两个哥哥再没有来过，哪怕是老爷子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我也没看到他们来过，喂一次药，擦一次身体，说几句好听的的话。
没有，一句也没有，一个身影也没有。
在爷爷最后的日子里，父亲有半个月大概，几乎没有睡，晚上老爷子难受，疼，肝癌晚期，父亲跟前照顾，虽然在爷爷的床前打了个地铺，却整夜整夜的睁着眼睛。
有一天，我说让我来，他好睡一会儿。
他说不行，要是我再大5岁，兴许还能帮上点忙，可是，我太小了。
邻居看不下去，找来了大伯，当天就被父亲赶走了。因为父亲不放心，依然睡在爷爷跟前，结果半夜大伯因为爷爷在夜里的呻吟声竟然招来了嗔怪！
父亲，什么都能忍，唯独这忍不了。
父亲唱的了一嗓子坠子，据说小时候差点被戏班子带走，奶奶追了十多里地，给追回来的。只是奶奶在父亲还为结婚的时候，便撒手不管这个家了，早早的在西坡的田地里安置了一座土做的矮房子。
父亲很少喝酒，但偶尔喝到兴头，也会跟隔壁的田小娃，在门前河岸上的树林旁，一个拉曲，一把二胡腿上一放，便发出悠扬的曲子，拉到激动处，整个身子都跟着一上一下的抖动起来。
父亲起声，抑扬顿挫，千转百回。
有时月上半天，有时群星闪烁，有时夏风夜起……
喝好了，唱舒服了，父亲便回到家中，趴在床上，母亲悉心照料着，父亲一改之前的喜剧做派，继而嚎啕大哭起来，然后过了一段时间，便照例把我叫到跟前，说一些没有照顾好我奶奶，让她那么早就驾鹤西去，要是自己当年再大一些，多赚点钱，奶奶就不会去世！……
一阵胡言乱语之后，声音越来越弱，最终要睡着的时候，还要抱怨一句：娃，你不懂，你不懂啊
而如今，他的父亲也要舍他而去，不同的是他的母亲去世时，三兄弟一派和睦，而如今，却说是仇敌也不为过！
爷爷病重的一年半里，父亲没有工作，母亲在外，也需要花费，我还在读书。各种日常开支，加上爷爷的各种检查，医药费，都出自我这个此刻佝偻的父亲。两个哥哥，分文未出。
三个姑姑去找过他们两家，却碰了一鼻子灰，我记得，父亲在院子里冲着我说：我，老十，我叔就我一个儿子，够了！
父亲这一代，堂兄弟一共十个，他是最小的一个，人们叫他老十，也叫他笑儿，因为那一双丹凤眼笑起来，十里八乡都难寻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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