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生活,万卷书万里路]2019年5月24日,周五,晴,连续1000天阅读日记第497天。
母亲,出生于1950年农历4月21日。按照我们那里农村的惯例,2019年是母亲70大寿的年份。
[原创]母亲七十(从左到右分别为母亲,父亲,姑父,姑母,2019年5月照片)故而,今年春节时,我们姐妹几个几乎都回老家了,一方面是陪父亲,2018年父亲重病几次,住院四次,他老人家希望我们陪伴他过这个最浓重的节日;另一方面,母亲今年七十岁,可以在春节时提前为她老人家七十岁生日做庆祝。
然,一向不喜张扬寡言少语的母亲,依然拒绝请客。任凭我们几个怎么给她做工作,她就是固执己见:我不待客,我默默过生日就好了。
父亲是最喜欢热闹,喜欢请客的,他表示强烈反对。然而,一向在大事上对父亲言听计从的母亲,这次却根本不听父亲的。父亲竟对此无可奈何。
上周起,兄弟姐妹们就在商量该怎么办:母亲的生日就在这个周六,周六的时候大家一起回去庆祝一下。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雅贝贝这周六要参加长沙市的英语竞赛决赛。姐姐妹妹也各有各的情况,加上母亲坚决不肯请客,我们也就一个个准备电话里庆祝母亲生日快乐了。
中午给老人家寄了一点钱,电话回家时,父亲却高兴地说,他正在做那个开席用的肉。原来,是家里母亲的侄子侄孙们晚上要来给母亲生日陪酒。而母亲,终究是不能推却这一番好意,盛情难却,只得依从。
[原创]母亲七十(同样是2019年五月照片,从左到右分别是母亲,母亲,表姐)我让在忙着宰鸭子的母亲接电话。告诉她,给她寄了点钱,让她自己去买新衣服。她一如既往推托,说自己有钱,不需要给她寄那么多;当我说这些钱给她买新衣服时,她就满足的说自己衣服鞋子都多着呢,买太多了穿不了。
她说:我这都七十岁的人了,买那么多衣服鞋子,到时候离开时,只能烧给我了,岂不浪费?
我心猛然一惊。
母亲,七十了。
孔老夫子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自然,在先生生活的春秋战国时期,能活到七十岁,确实是上天造化的有福之人才能做到的。而今,科技发达,医学日新月异,七十八十也是寻常事。但,作为个体,上天给予我们的生命,谁知道他哪一天会把他收回去呢?
母亲的七十岁生日,让我深思:死亡,就蛰伏在生命的深处,虎视眈眈着我们每一个在人世摸爬滚打着的生命。不管我们是如何渺小还是怎么高大,不管是权倾天下还是卑微如蚁,不管是貌美如仙还是丑陋不堪,概莫能外,公平至极!
几年前就有一个想法:文字,是我欠亲人朋友的债。我要拿起我手中的笔,为所有亲人朋友留下些值得回忆的东西永存记忆深处。尤其是我平淡朴实的双亲。
然而,许多次我拿起笔来准备写点文字给母亲,又总是悄然放下:对父亲,我总有许多感慨,万千深情。而母亲,我几乎写不出什么来。
这真的很不公平。
或许,这跟父亲母亲不同的性格和经历还有社会的男尊女卑的残留观念相关。
父亲这一辈子历经磨难,2岁丧父,14岁丧母。半个孤儿长大成人。在他兄长姐姐们的帮助下,得以成家立业,有母亲一辈子相依相伴,有我们兄弟姐妹五个成为他的精神支撑,有众孙子孙女侄子侄女侄孙围绕他敬他爱他。他现在是家族老大,走到哪里,受人敬仰。他的生日,哪怕是平时的生日,家里也是宾客盈门,热闹非凡。儿女们打电话,总是跟父亲有说不完的话,母亲,只是轻声在旁边嚷嚷两句着。
而母亲,同样曾经苦难深重的母亲,却总是沉默着,很少有多余的话语,也几乎没有几句有关情感的表白。无非是吃穿用度都还好。
最主要是,母亲总是不敢大声表达她的想法,她一辈子活得压抑,几乎没有自我可言:出嫁前,她是家中长女,她的哥哥妹妹们可以上学,她要做家务,那时,她为父母兄妹而活;跟所有中国式母亲一样,为人妻为人母后,她活孩子,活丈夫;又跟所有现在农村的奶奶一样,孩子大了,她又活在孙子孙女堆里,为她们操心操劳。
[原创]母亲七十(这是2019年姑母一大家人回老家时家族留影)她什么时候为自己活呢?
从来没有过。
母亲这一辈子,丢了她自己。
她一辈子被土地和家畜捆缚,未曾远行过;被儿女捆缚,未曾轻松过;被父权捆缚,未曾自由过;被金钱捆缚,未曾歇息过;被人情世故捆缚,总是战战兢兢着;在这样的文明社会里,她被不能识字的文明抛到边缘地带几乎寸步难行……她的身,不曾远行过,她的心,未曾有过片刻的轻松惬意。
[原创]母亲七十(这是2018年春节时大年三十那天拍摄的)最主要的,她是被她的观念无情捆缚着,就如万千绳索绑着她,让她从不敢越雷池半步,不敢张扬自己的个性,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去到自己想去的远方,爱自己所爱的人,甚至,不敢流露半点对所恨之人的恨……
前几年,父亲得以跟随家族一大帮人前往四川云南贵州认亲,我们劝母亲跟父亲同行,所有费用我们来出,然而,母亲说:我才不去呢,我是女的,不合适去。
前几年,堂兄堂姐在广西入住新房请父亲和众婶婶前去,母亲又说:我怕自己老了,遭人嫌弃,不去。
又前几年,我请母亲来长沙帮忙来照看雅贝贝,母亲拒绝:照顾孙子孙女是爷爷奶奶的责任,我是外婆,不合适。
这几天我跟她说,您生日来长沙吧,我给您和父亲报一个老年旅行团,去北京看天安门,爬爬长城,母亲说,不行,家里还有那么多的鸡鸭,我走了,没人照顾,怕它们死了。
她的嘴巴里,总是说:我这样做,别人会说的……我几乎没听见过她说,我自己觉得这样做很合适……
所以,她的存在,显得卑微,她几乎不会在公共场合大声说话,人多的场合,她永远沉默。如果要听到母亲的声音,可能是她一个人的时候,低声嘟囔无声抗议。唯独大声的时候,是她追赶鸡鸭时,她大声骂它们,就好像真的是对着一群孩子。可能,唯有在它们面前,母亲是可以释放她压抑的自我和情绪的,那时,她觉得自己不再惧怕,不再胆怯,不再卑微,不再渺小。
正因为此,母亲内心极度自卑,因而也就极端敏感。其实,母亲年轻时,应该是很漂亮的:母亲家族的人,个个皮肤超级好。也因此,我们姐妹的皮肤都还不错。但是,老了的母亲,几十年面朝黄土背朝天被土地用无形的绳索捆缚的母亲啊,皮肤早已变成跟土地一样的土黄色;老了的母亲啊,养育了五个孩子加好几个孙子的母亲,牙齿脱落殆尽,以至于,她竟然照相时不敢张嘴,不敢去走亲戚,总说自己太丑了。甚至,前几年偶尔在我这里,竟然不敢见我的同事,她说怕同事见到她说,你怎么有个这么丑的妈妈呀?
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我早已找不着了。
[原创]母亲七十(60岁时的母亲照片)不过,她的记忆力其实极好,好到让我吃惊。她偶尔会跟我们说起她的童年,她虽父母双全,却因外婆家一大堆孩子而外公几乎不管事而过得分外辛苦。她是家中长女,要给外婆分担家里重担。弟弟妹妹相继出生,外婆整天在外面劳作,带弟弟妹妹的重任几乎都是母亲来承担。她只上了一年多的学,就永远离开了课堂。所以,母亲识字不多。而这,也成为母亲最大的遗憾和她自卑感的来源之一。
嫁给孤儿的父亲,她因老实怕事也可能确实在村里受了不少委屈。更可怕的,是贫穷,无望的贫穷像一把尖刀出鞘,刺在母亲心头。我小时候,她常常说的一句话是:这辈子,怕是要欠债到死了。那时,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们都极其难过。而父亲,跟母亲显然不一样,他总是乐观豁达,即使再穷再苦再累,他从不抱怨从不悲观从不怨恨,他总是对苦难只字不提,对儿女,笑脸相迎。母亲,有时不仅嘴上低声嘟囔着骂,偶尔,更会指着家中牲畜发泄她的不满。
年幼时,我特别不喜欢母亲营造的家庭气氛。我们喜欢跟父亲在一起,喜欢他的乐观豁达慈爱温厚。相比之下,跟母亲在一起,则显得压抑苦闷似乎生活只剩下重重无望的苦难。而今天,我当然能够理解母亲了:虽说父亲在外面辛苦,但父亲其实不管家里的家务,洗衣做饭喂猪打狗诸事都是母亲一手包揽。母亲,从早到晚,几乎没有片刻歇息,这样繁重的日复一日重复到让人绝望的日常,母亲内心有多少苦痛、委屈和愤怒?然而,自觉卑微的她,又能跟谁去诉说?又有谁能理解和明白?
今夜一如既往。人间总是熙熙攘攘,生命总是来来往往。我的母亲啊,平凡的母亲,卑微的母亲,受尽生活万千磨难的母亲,今夜是你七十大寿,你的众儿女,向你致敬!
我们要帮您找回自我,找回尊严,我们要孝您敬您爱您让您开怀大笑,让您畅享晚年!
今夜,我在离您三百公里处,对着天上那轮明月,大声告诉您:您是平凡的母亲,却也无限伟大!多加保重,健康长寿,给您的众儿孙,一个永远的家!
母亲,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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