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I末渡
某天，合租一室的同事苦口婆心地对我说：“这年头，象我们这样没什么来头的打工仔，只能从牙缝里抠点钱出来才能有所积蓄。世界金融危机不仅仅是影响城市人，人民币贬值直接影响到我们每一个人，我们得提前有危机感。从今天起，我们不吃食堂也不吃餐馆，不叫外卖，自己买菜自己弄着吃，既省钱又卫生。”
说得有理。于是，两个人起了个早，就到拥挤的菜市场闲逛，想找些又经济又合味的菜来自己弄，比如青菜白菜什么的。
许久没进过菜场，早听说猪肉长得比狗肉还贵，没想到，青菜白菜的价格也同样贵得令我们咋舌。
我对一脸难色甚感无从下手的同事说：“怪不得听许多人在网上老叫嚷着什么都涨，就工资不涨。怪不得食堂的菜贵得像餐馆，原来整个市场都这么个层次，承包了的食堂总不能亏着卖。再说，人家还是买多便宜，我们就这么两条人，要买要洗要准备，够呛的。掐指算算，还是吃食堂或叫外卖划算，你看，原先一块钱钱能买一大搓的香葱，现在却买不到两根。”
同事于是在卖香葱的摊前与摊主磋商谈论着买一块钱的香葱够不够炒上两个蛋的问题。
这时，在我们中间突然塞进一个破旧的足能盛上两斤白米饭的瓷罐，我们同时回头看，一个不到五十岁的女人，对着我们叫“老板”，明显是专业要钱的乞丐。
朋友脸上瞬时布满了厌恶，扭过头去不予理睬。我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年纪不老的乞丐，她红光满面，气色绝对胜过营养不良骨瘦如柴的我们。她衣衫有点旧，但没破洞，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朴素了点的农村妇女，怎么看也不象是个流落到乞讨这般凄凉的乞丐。
我平生最讨厌四肢健全却英年早做乞丐的可怜人。我觉得他们大部分都是因为自己懒散，不肯劳动不肯付出，很乐意做这样伸手乞讨的事，丝毫不值得可怜和同情。
可这世上偏偏有三种类型的乞讨者会让我心生怜悯：一是从小被折肢断腿陷入乞丐集团被迫乞讨的受难者；二是无劳动能力的孤寡老人；三是宁愿卖脸也不卖身的妇人。
因为眼前的乞讨者是个妇女，我毫不犹豫的去摸口袋。同事似乎早有预防，及时按住我的手，并把我口袋里仅有的几张十元零钞取走，瞪眼用家乡土话对我说：“这么健壮的人也做乞丐，饿死活该，给她不如给我。”
那只堂大的瓷罐倔强地在我眼前晃荡着，也许我想给予的心思被这个聪明的乞讨者所洞悉，她赤红着脸照样对着我笑着叫着：“老板,老板……”
往来的人群只顾自己朝着各自想要的目标匆忙挤去，同事扭头继续看她的香葱。看来她跟摊主谈得不错，摊主正乐呵呵地拣了三根香葱提给她。我机灵一动，以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同事手中夺得那一个本要提给摊主的硬币，丢进瓷罐，当啷一声作响……
但是，那只让我窘迫的瓷罐并没有立即转移阵地，它仍旧倔强地在我眼前抖动着。我满怀疑惑地看着乞讨者，她赤红的脸仍旧笑着对我小声嚷嚷：“老板大大的，大大的老板，就一块钱？”
同事的反应比我灵敏，她怒不可遏地回过头对着那妇人恶声骂道：“你要就走开，不要就还给我。”
那妇女冲同事撇撇嘴，满脸不屑地终于转身朝下一个目标走去，嘴里还不停地在不满地絮叨着：一块钱，嗯，就一块钱……
卖葱的摊主还是把葱给了我们，并充满善意地说：“你们都看到吧，人家乞丐都看不起一块钱了哦，你们说一块钱还能买到什么?不是我们做菜农小气，连一毛两毛都要争着不肯卖给你们，而是这年头，钱越来越不好赚啊，小生意，只能一毛两毛的积累成块，积小成多。”
同事讪讪地应和着：”这世界都不知道变成什么样了，乞讨成了大生意，要饭的都不要饭了，改做职业要钱了。给钱还不能给少，给少了连人家乞丐都不要。嘿嘿，真是现世。”
我由此突然就想起有次在某个电话超市里打了个一块五毛钱的电话，口袋里刚好有五个一毛的硬币，就再拿了个一块的，没想到超市的小老板不肯要那五个一角的硬币。问原因，他说：“现在谁还用一毛啊，这里是很难用出这样的钱了，起码是五毛面值。”
我当时还有点愤愤然地跟老板理论，说他这是在侮辱人民币，侮辱中央人民银行。这一毛的只要还没禁止通行，他拒收就是违法。
他反问地可绝了：“不信，我把这五个硬币门扔大街上去，你看看是否有乞丐来捡?”
连乞丐都不乐意要的一毛钱，在菜农的眼里还买不到一根香葱叶，这钱究竟在贬值还是在升值，已经成了一种难以理出头绪的矛盾。
10分成1角，10角成1元，这是许多孩时的我们存积零花钱的公式。如今，分已在角中退隐历史，这角想必也会很快被世人抛弃，一元怕是也活不过几年了。
分已被历史收藏，不知道，这丢到大街上都没人捡的一毛一角，什么时候也能象分一样被天价收藏，被所有存活着的人们重新尊重。
在闹哄哄地菜市场里讨价还价了好几次，均没买到中意的菜，关键在于贼贵的菜价。同事说还是去超市买吧，那里边什么菜都有，便宜，还不用还价浪费口水。边上的摊主听到后“嘿嘿”冷笑两声说：“就你们这几十块碎票子，就别想着去超市了。老实告诉你们，去超市，没个两三张大票子，你们根本出不来。”
这是实话，一百块去超市根本买不到有点模样的东西。我劝同事还是别去了超市，在菜市场将就下算了。同事气呼呼着不甘心地问卖青菜的老板：“那你说，这世上究竟还没有实惠的食物可吃了？”
“当然有了 ，看你们俩的小身材，就知道你们肠胃小，一百块钱可以足够你们吃上一个月的大米饭，实惠不？”看来，这菜农老板还挺有幽默感，知道我们吃菜远远胜过了吃米饭，花在淘宝上乱买廉价物品却可能终身不用的消费远远超过了买菜。
“饭最养人，其它都是陪衬，可有可无。”
父亲生前的话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可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之前的事了。米饭，在如今的酒桌上，成了真正可有可无的陪衬，好酒者嫌之，好菜者弃之，养身者远而避之。
饭最养人，却最廉价，廉价到乞丐都不要饭，廉价到化缘都不带碗，他们要的统统都是现金，还不能给一块子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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