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三)

作者: 曳涂 | 来源:发表于2017-02-17 23:46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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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复睁开眼睛又闭上,看了几眼窗外。这条路很熟悉,只是一路颠簸了许多。身体随着汽车的抖动而晃晃悠悠,突袭而来的无力感没有办法去控制身体的稳定。

一向自诩沉着冷静的自己,会开始害怕?当然不会,只是,对于周围,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陌生感。这个结局不是自己早就会料到的吗?真正来临不只是时间问题吗,晓冬自问。想抬起手抓一下头发,刚抬起手就感受到手铐紧贴手腕的皮肤,冰冷的寒意像是禁令。手铐的下方,早已被身体的温度温暖,逐渐和邻近的皮肤融为一体,只是上方的手铐,还没有时间同化,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顿了一下。这个颤动,车停下了?身体想继续前行,车子却失去了动力。车的后门被打开,晓冬被带下车。

“走快点。看什么看。”

从小到大没进过警察局,今儿还真能见识一下里面有啥了。

“能把我的手铐解开吗,我好像还没有被定罪。”

“少废话。喂?唉好,嗯,知道的。”对面的警察打起了电话。

“说吧。”

“说什么。”

“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晓冬侧过头去冷淡地笑了一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少给我拽这些文辞,为人师表,竟然做出这种事。”一边听着,一边感受到这一巴掌里的力度。

为人师表。

“你有证据吗,你觉得对我动私刑,合适吗。”

“你电视剧看多了吧,还证据,我也可告诉你,你这事儿,最不差的就是证据。”

“那你又查过证据的真伪性吗,还是就相信了一个高中生的一面之词。”

“我要是你,我早就一头撞死,当老师的,教书育人的,还如此下流。”

晓冬没有回答这句话,抬头望了下天花板。

“随你们掰扯吧,逃也逃不掉了,我也认,但是,我要申请法律援助。”

随后他被推到铁门的后面,铁门被重重的关上。

他努努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屋子里还有其他人,但都是一言不发,一道铁门就像一个分界线,铁门内的空气有一股潮湿的霉味。

他恍惚了一下,感觉好假,什么都假,自己也是假的。

旁边的中年女子突然开始轻轻地抽泣,晓冬此刻也无心去安慰,按照往常,他是会的。自我安慰都来不及,昨天的老师,今日身陷囹圄,转变就像带火的龙卷风,一切夷为平地,再被焚烧。

睡一会吧,也折腾小半天了,脸颊还在火辣辣的疼,手铐也捂不热。

“吴晓冬,出来。”铁门被打开。

随即跟着前面的警察来到审讯室。警察和下午的那个不是同一人,比下午的那个矮一点,下午的那个没有留胡子,这个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头发很稀疏,发际线都快到头顶了,身上一股很浓的烟味。二人面对面的坐着,没有进行多余的交流。

“这段视频你看下。”他掏出了一个手机。“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真是可笑无比,本来以为换了个人能去追求下事实的真相,”晓冬的口气极其戏谑,“小孩子都能看出了这段视频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你们却把它当作踏破铁鞋的证据。”

警察重重的喘一口气,“看到你,我真的挺担心我的女儿的,她才上初中,他的班主任也是个男的。我接到任务的时候都不敢相信,那么年轻的一个老师?”

“不必再去用你伟岸的父爱继续批判我了,我要是不认了这个证据,估计没好果子吃吧。我也懒得吃哪些苦头,辩解也逃不过这一劫了,结果也不会有大差吧。”

警察好像想说什么,但是憋住了。他垂下眼,左左右右转了一下,拿出来一张纸,“签字吧。”

写下“冬”字的最后一点,A4纸留下了一个窟窿。

从审讯室里出来,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是黑不溜秋的天,今天是周五,本来要回家的,也回不去了,母亲不知是否知道了这个消息。

总会知道的,会不会和我断绝关系?这么丢人的事,呵呵。

夜里被冻醒几次,白天还在啜泣的中年女子此刻的鼾声响彻云天。已无睡意,就开始自我追溯。

窗户虽然是关着的,隔着窗户还是听到了虫鸣,在铁栏杆里活动范围有限,也不想发出太大的声音,眼球拼命的转,视野也没有扩大。原来上学的时候,特写喜欢靠窗的位置,高中的时候大家都把书立在桌面上,那时候上课喜欢和同桌一起吃零食,唉对了同桌,也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了,高中同学,大部分在毕业后就没见过了,算了,这个样子,不见也罢。

在看守所待了几天,没长胖,倒是瘦了点,留了不上伤痕,原来认了罪,也是免不了挨打的,很长时间没照镜子了,也不知道自己的脸现在是个什么德行听警察说,在一个偏僻的小旅馆,老板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他带着一个女学生来开房间的经历。

“有监控吗,怎么证明我去了。”

“那个旅馆监控坏了,但是店主看着你的照片清晰的描述了,这也有记录。”

“就……这个手写的登记。”

这个莫名其妙的证据让晓冬感慨,他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到一个连电脑都没有的小旅馆,必成大器啊。脸上没有擦干的血已经干了,像一层膜一样贴这皮肤,很难受,却又抠不掉。

“吴晓冬有家属来探望。”

从铁门出来,看见了母亲,身体好像还没痊愈,手上还有打点滴的痕迹。她猛的站起来,唇颤抖着,随之眼里挤出了泪, 晓冬不知道母亲是在哭他还是哭自己。他坐下,没有抬头看母亲。

“你还有脸见我吗。”

“又不是我让你来的。”

啪地一声响。“家属请注意情绪。”

“你叫我以后如何见人!”这几个字的力气极大,母亲额头上的青筋都突出来了,“你怎么……你怎么,你怎么!”

吴桂澜瘫倒在凳子上,“我怎么生了你这种儿子。”

原来她刚才是在哭自己,这让晓冬宽心了一些。

“别哭了,你要是想断绝关系就断吧。”吴桂澜惊愕的看了眼前的人一眼。

他怎么一脸的伤,心像是被刺了一下,但是又压抑不了愤怒。

“原来连你都不信我,原来在你眼里,我也早是犯人。”抿了一下嘴,戏谑的笑了下,紧接着吴晓冬五官扭曲在一起,眼泪拼命的往外跑,他觉得自己太失态了,使劲往回吸气,咳了几下,手已经麻了

原来自己还是在意母亲的看法的。

吴桂澜看到自己儿子哭成这样,想伸手,自己却也没了力气。

“你走吧。妈。”

“我就问你一句,是不是你做的。”

“你心里不是有答案了吗。”“就当没生过我吧,如今这样没个三五年是出不来了,你离开这个地方吧,我让你丢人了。”

“你说什么呢!我是你妈,你是我儿子!”吴桂澜嘶吼。

“当年你要是不逼我做老师,应该就没有今天了吧。”

吴桂澜站起来,又坐下,哭着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何必要说为我好,不过是为了把我拴在身边,要是能选,我宁愿没出生过,你以为生在这个家,当你的儿子,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良心呢?”

“良心……此时此刻,有没有良心好像都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走吧,我对不住你。”

吴桂澜使劲忍住眼泪,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心被插了一刀。

“我……我。”

“时间到了。”吴桂澜慌乱了一下,“再给我一点时间。”

“吃吧。”她打开饭盒。“我不会扔了你走的,我不会像你爸一样。”

“不准!提那个人渣,那个恶心的……啊!!!!”吴晓冬就像惊弓的鸟。

“我……有些事,是我对不起你,既然你是被冤枉的,那我一定要救你出来。”

“别做无用功了。我也不想让你被那群戳着脊梁骨了,你走吧。”

“我不可能走的,你在这一天,我心就不可能安啊。是……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

“在这的哪个人不挨打。”

“时间到了,家属得走了。”

吴桂澜身子猛向前倾,不顾一切的抓住吴晓冬的手,“我一定不会让你坐冤狱的。”

吴桂澜从会面室出来,想起儿子脸上的伤,很想找警察理论,却又怕吴晓冬等她走了后被穿小鞋怎么办,只好作罢。走在马路上,想起自己对儿子说的最后一句话,身为母亲,自然不想让儿子入冤狱,但是她能怎样呢。

好像,在她面前,晓冬从来没说过这么过分的话。

回忆起自己强迫晓冬回来当老师的时候,她开始恨自己,不错,如果自己不强迫晓冬回来,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她也的确不是完全为了晓冬考虑,是害怕自己老无所依,已经没了丈夫,儿子十年八年见不着,孤独的痛苦,就是慢性毒药,没有习惯,只有上瘾,只有麻木。

自己二十岁的时候,还是个年轻女孩。好歹也是村里最漂亮的一个,父母为了筹给儿子结婚的钱,不管谁来提亲,只看彩礼多少,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嫁进城里,一个到了订婚才第一次见的人。那个时候她觉得男女结婚的原因就是年龄到了,爱情这种词,是无比下流的。丈夫在自己怀孕的时候就出轨,被逮个正着海嚷嚷着“爱情”,原来自己和丈夫,不,前夫,是没有爱的。那年,丈夫非要离婚,她挺着大肚子来了民政局,哭得一塌糊涂,不是哭自己,而是因为自己腹中还不知男女的孩子,没爹了。没地方住,回娘家的第一天,父亲看她哪都不顺眼,不过也习惯了,本身要是先有了弟弟,自己也不会出生。半夜睡不着来到院子里,听到父亲母亲的交谈,才通晓。

“咱闺女咋办。”母亲问父亲。

“能咋办,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总不能天天住娘家。”

“可她离了婚哪有地方住。”

“被男人休了还有脸回来,祖上脸都被她丢尽了,白养这么多年。”

“也不能全怪桂澜吧。”

“不怪他怪谁,他要是把她男人伺候好了,她男人能在外头有人?”

“你说,她婆家会不会找咱们退彩礼?前阵子老黄家婚事黄了,黄老头不就去把钱要回来了。”

“那咋办,钱早都花了,再说花给她弟也不亏,找咱要咱也没有,要是真得还,就让桂澜把孩子生下来给他们家。”

“万一是个女娃咋办?”

“唉,那就和婆家商量着,让桂澜过两年挣够钱还他们吧,反正女儿嫁出去了,咱们养她这么些年,待她也不薄了,当时要不是村长心软,好说歹说劝着,谁想留着她,那年头家家户户都没饭吃,还多一张嘴。”

“唉,拿过几天我给桂澜那点钱,让她去城里谋生吧。”

“留着点,咱孙子不也快出生了吗。”

“唉,睡吧。”

母亲熄了灯,窗纸上的影子灭了。自己心里,也被熊熊大火烧的跟死灰一样,家门口有条河,她想跳进去,就此了却这一生,可是,肚子里还有一个。知道娘家不是久留之地,她连夜收拾好行李,夜里没车,她就顺着村里的路走,路上一丝光线都没有,自己的视力本身就不是很好,走了一小半就特别害怕,到处都是虫子叫,眼睛瞪出来远处也没一个人影,偶尔夜猫窜出来,两只绿眼睛发出来的的光十分可怖,沿路还有坟地,她不敢转头,怕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她想着,不行,不能回去,无论如何,也要争这一口气。所幸走了小半夜,天也蒙蒙亮了,已经有人早起赶着车出来了,路上遇到个老汉,问她:

“闺女,你挺个肚子咋一人走呢。”

“家里人今儿有事儿,不方便送我,我寻思着也不远了,你自己回来吧。”

“你上来吧,你往哪个向走,我送你一程。”

“我……没带钱。”

“上来吧。”

一开始的蒙蒙亮变成个红色,染红了云,老汉赶着驴,偶尔哼哼,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桂澜聊天儿。

“我儿媳妇也怀上了,一看见你,我就想起她,怎么忍心让她怀着孕走那么长的路。我那会看见你,看你样子估摸着也走了不久了,再走累出个好歹咋办。儿媳妇下个月就生了,想想忍不住高兴,自个儿就要当爷爷了,就要抱孙子了。”

“要是你儿媳妇……生了个女娃呢。”

“女娃咋了,我就不是她爷爷了?哪有这道理,哪也是咱们家的血脉,我和老婆子一样疼。人亲家把辛辛苦苦养大的的女儿嫁到咱们家,生了女娃不认?那对得起亲家吗。”老头越说越起劲,突然发现桂兰哭了。

“闺女咋了?”

“我……我要是生在你们家多好。”

“怎么了,没事,跟叔说。”

桂澜终于找到了倾诉的机会,把离婚的事,以及娘家的待遇都说了。

“这咋办……闺女你命真苦。”

“没事,总熬的过去。”桂澜擦擦眼泪。

“你有积蓄吗,你这也快生了,没人伺候月子咋办。”

“我……”

“你要是不嫌弃,到我们家住一阵子,我儿媳妇也快生了,两孩子一起哭,多热闹。”

“我……”桂澜实在无法拒绝,深夜的路上他考虑这些问题不下千遍,现在终于有得希望。“会添麻烦的。”

“唉,这怕啥,虽然不富,多养一对母子还是没问题的,再说,我们也不白养你,你的娃娃出生了,可得叫我一声外公,你就做我干女儿,咋样,呵呵。”老头爽朗的笑着。桂澜终于压制不住,狠狠的哭出来,“不哭不哭。”老头轻轻拍拍桂澜的肩膀。

“走咯,今儿不做农活了,多了个女儿,哈哈哈。”

在车上颠了许久,老头和桂澜这次放开的聊,老头说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桂澜也在旁捧着老头。

“咱俩真有缘,真像父女。老婆子也会喜欢你的的。”

真的,很像父女。

到了一个农舍跟前,一个老太婆在里面喂猪。

“老头你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给你带了个女儿回来。”桂澜低着头,也不好意思说话。

老头把前因后果给她讲了一遍,老太露出心疼的样子,“唉,这爹妈咋这样。”

“不提了,今儿多个闺女,你不烧点好的?”

“对对对,你给我接着喂猪,我现在就去做饭。”

“我去帮您吧。”

“我打算叫你来呢。”老太灿烂的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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