囹圄.jpg
我一步一步地走向你
心如死灰
我困厄、我挣扎、我暴虐
死灰复燃
我看到你因我遍体鳞伤
何时跳出囹圄
执·小丑
一
我是一个小丑，整个艾斯罗旺最好的小丑，所以我对眼前的来信一点都不惊讶。
亲爱的奥布·斯汀雷特：
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们伟大的国家艾斯罗旺正面临着空前的危机：已经五个多月没有下雨了，土地干裂得像老太婆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我们的小麦和苹果树几乎全部枯死了（虽然我们的农民们还会给这些可怜的小麦和树浇水，可是水已经真的不多了，已经有很多人因此死去）。
经过教会整整一个月的祷告和观测，我们认为国家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神生气了（至于神为什么会生气，哦，亲爱的斯汀雷特，这一点恕我不能透露）。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神高兴起来！亲爱的斯汀雷特，你是我们国家最好的小丑表演艺术家，相信你的表演一定能逗乐我们尊贵的神。看在神一直庇佑我们的份上，过来给祂表演吧！我们整个艾斯罗旺将对您感激不尽！
请务必答应我们的请求，献上我最诚挚的祝福
教皇 凡迪圣
我以前见过教皇一面，也算是聊过几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说话絮絮叨叨三纸无驴，身边的人都很烦他。
我把信收好，从罐子里舀了一大勺苹果酱涂在早餐剩下的吐司上，然后把它们全部吃完，就登上了早就在外面等我马车。
我们伟大的国家艾斯罗旺建在一个孤岛上，岛上除了小麦和苹果树其他什么都种不出来。所以我们都吃着小麦做成的面包和蛋糕，喝着苹果酿成的苹果酒和苹果醋，如果需要其他的东西，我们会和岛以外的国家交换。
本来我们的生活很是平静，过着相对自给自足的生活。我们也有自己的信仰，艾斯罗旺的人们都信仰同一个神：尊贵的艾斯！
可是因为五个月没有下雨，我们的生活终于被打乱了，无数的麦田和苹果树枯死，无数的人民死去。
既然教皇都这样说了，作为我们国家的一员，作为艾斯的子民，作为艾斯罗旺最好的小丑，那么我是一定要去的。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马车赶到了目的地，教皇凡迪圣和国王森普特一起设宴招待了我。
我正吃着奶酪，国王突然走到我身边跟我说：“高尚的斯汀雷特，你的表演真的太精彩了，您知道我说的是哪一次，可是我发过誓我再也不会看您的表演了，虽然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但是亲爱的你也知道，我不得不这么做。”说到最后，老国王声音哽咽，几乎落下泪来。
我举着酒杯对他表示遗憾和理解，他吸了吸鼻子长叹一口气，然后又回到了自己的王位上。
国王已经很老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已经快八十岁了。国王只有三个女儿，他很害怕他的女婿会抢了自己的王位。
他以前是有过一个儿子的，可是在一年以前，王子跟着国王一起看了我的表演以后笑死了，哦！我没有开玩笑，他是真的笑死了！从此以后，国王便发誓以后再也不看我的表演。
二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我认真地化好妆，在教皇的带领下走到了神住的宫殿门口。
“亲爱的斯汀雷特，我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知道的我们不能随意去打扰神，我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我们的农民已经……”
“我明白了尊贵的教皇老爷，我一定会努力的。”为了不听他唠叨，我只能打断他的话。
推门进去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厉害。尊贵的艾斯！我伟大的神，我即将为您表演，希望您不要介意我这拙劣的表演技巧，我的心将永远爱戴着您。
宫殿里灯光昏暗，神坐在高台之上俯视着万众生灵，我感觉祂那圣洁而慈爱的目光正落在我的身上，叫我不得不低头。
前面垂下的几道帷帐隔开了我和神的世界，为了表演的更滑稽，我戴了一副深紫色的眼镜。这眼镜一边大到可以把半边脸遮住，一边小到仅仅能掩盖着眼珠。
重重阻隔之下，我只能看到神模糊的身形，神圣而高大。
“尊贵的艾斯，我将开始我的表演，请您欣赏。”
我吹起了一个气球，把它捏成一个苹果的样子，然后放到嘴边做出一副要吃的样子，一边偷偷用贴在指甲上的小针扎破了气球。
气球在我的脸上爆裂，我怪叫一声，做出一副惊吓的表情，其实我的内心已经没有任何感觉，脸上也已经麻木到没有痛感。我在舞台上表演这个的时候，台下都会发出爆笑。
神没有反应，我不敢怠慢，接着从袋子里拿出一件披风。这是一件银色的披风，从版型设计、裁剪到最后的缝制和添加机关都是我亲手做的。
我很高兴地穿上这件衣服，趾高气昂地假装自己走在街道上，时不时挥手致意，像一个招摇过市的开屏孔雀。
然后我拿起披风的一角骄傲地往后一甩，风骚地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就像前面有一个美丽的姑娘一样。
突然，我感觉有点热，往后一看，原来是披风着火了，我惊呼一声，着急地想解开披风。可是越着急越慌乱，系带被我扯成了一个死结，眼看火越烧越上，我一边惊叫一边跑着想要远离火，可是这火被风一吹燃得越发欢快了。
我放佛已经能听到台下观众捧腹的笑声了，可是四周除了我装出的惊叫声再无其他动静，我这才想起我在神的面前表演。
披风快要烧完了，我抓起衣领往上一翻，终于把披风脱了下来，可是因为比往常慢了一拍，所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燎了一块，一点火星粘在我的脸上，疼得我肌肉抽动了一下。
由于我的动作幅度太大，眼镜的因为重心不稳歪了，我一边扶眼镜一边往上看，神依然端坐高台没有一丝反映。
我一边拍着胸口假装逃过一劫，一边在心里暗自发苦。为何您没有任何反映？难道是我表演得不够好么？可是，我是艾斯罗旺最好的小丑了啊！
我又给神表演了几个节目，可是祂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我失望极了。
呆呆地坐在地上，我一边恢复体力一边想着还有什么可以表演的。这时，我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说话的人有一把虚弱迷离的嗓音，粗粝地像狂风卷起砂子的声音，我听出了一丝绝望。
“谁？谁在说话。”我猛地站了起来。
没人回答。
三
如此折腾了三天，没见神有任何反应，我也没再听到那个声音。
教皇那边已经来催过几次了，麦子成片成片地枯萎，苹果树已经没剩几棵了，很多人在饥渴中死去。
我颓然地坐在化妆镜前，镜子前的人满脸堆着疲惫，眼圈青黑一片，前几天被烫的伤疤爬在脸上，像是一条扭曲僵硬的黑色爬虫。
看来我要拿出最后的招数了。
推门走进那个阴冷的宫殿，虽然没有第一次进来时的局促不安，但我还是不敢抬头，我总觉得神在看着我，带着怜悯带着慈悲，甚至带着戏谑。
整整心神，我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吹了一声婉转俏皮的口哨。接着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水晶苹果，眼里露出惊喜和痴迷。
我爱这个水晶苹果，这是我花了整整一个月制作的，上面的一千零一颗小水晶是我一颗一颗亲手粘上去的，我捧着这颗苹果，像捧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这是我全部的心血和热情。
我走到一个人偶模具面前，那个模具伸着手，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苹果。然后露出一个开心的微笑，将人偶的帽子戴在我的头上，然后把苹果放到了帽子上的凹陷里。
我和人偶握了握手，然后蹦跳着走开了。我猛地想到了什么，对着前面的空气比划着，脸上焦躁不安，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
我的水晶苹果！我的心脏！你在哪？
我发疯地问着周围的空气，好像旁边有人一样，我摸遍了身上的每一个口袋，找遍了周围的每一个角落，我吼着，我叫着，我目眦尽裂！
没有任何回应，周围死气沉沉。
我颓丧地低头，然后亲眼看见我的水晶苹果从空中跌落。
苹果离地还有一米：我走进了玻璃厂，找老板学了制作玻璃的技术，我一遍一遍地练习。有时候火星会溅到我的身上，虽然有防护但是依然很疼，我努力不让自己颤抖。
苹果离地面还有0.5米：在失败了无数次以后，我终于成功做出了一只苹果形状的玻璃，却因为冷却的时候太过急躁导致表面爆裂，我失望地垂了垂眸，只能重头再来。
苹果离地面还有0.1米：我终于做出了一只苹果，坐在书桌前，我细心地贴着小水晶，眼睛瞪得通红。
苹果离地面还有0.01米：我感觉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苹果跌落，我看到它在地面上炸裂开来，无数的碎片弹起，在昏暗的灯光之下，绽开一朵诡谲魅惑的花。
喉咙里有血腥味涌上来，我咬着牙死命压住，然后往地上一躺，一边打滚一边发出婴儿般的哭声。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冲开了我脸上的妆，我嚎啕大哭。
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
没有回应！
听到心里豁开口子的声音，我咽下一口带血腥味的痰，站起身来开心地谢幕。
非执·杀手
一
我是一个杀手，整个艾斯罗旺最好的杀手，所以我对我接下来要做的事能成功一点都不怀疑。
小丑表演只是我的爱好，我向往舞台，向往人们的笑声，向往无数的掌声。
如果别人不赞赏我的表演，那我就要杀掉他！
如今，我准备去杀艾斯，我们艾斯罗旺最尊贵的神！
我一定要杀掉他！我一定能杀掉他！
这不是我第一次起杀心了，我还记得上一次动手是在一年以前。王子看了我的表演以后哈哈大笑，可是我知道他不是开心，不是在赞美我的表演。
他冷笑地看着我，眸子里尽是嘲讽和不屑。
嘴唇旁油彩勾勒的大笑掩盖了我紧抿的双唇，我心中的杀意腾然而起。
不欣赏我表演的人都该死！
我欢快地鞠躬谢幕，在弯腰的一瞬间抽出藏在衣服夹层的一根细小的银针，然后抬起头，我的手指微微发力，银针直奔王子的心口而去。
剧场里的人惊讶地看着狂笑不止的王子，我在舞台上森然一笑。我真的很开心，银针上淬了毒，他将会在狂笑中死去。
王子死了，查不出原因，心脏的那一根银针在见了血以后就融掉了。作为艾斯罗旺最好的杀手，我怎么可能留下蛛丝马迹。
王子看小丑奥布·斯汀雷特的表演大笑而死，我的名气更大了！
二
我准备好了银针和毒药，推门进宫殿，充盈整个心脏的懊恼、怨恨和杀意冲淡了对神的敬畏。
我仍然像往常一样表演着，我笑着、我跳着、我犯着傻，艾斯端坐在高台之上，没有任何动静。
我冷笑着拿出一枚银针，手腕一发力把银针朝着艾斯甩去。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细微极细微的碰撞，然后我裂开嘴角露出两颗尖锐锋利的獠牙，开始无比期待那控制不住的疯狂的笑声响起。
没有声响，四周安静极了，我粗重的喘息声不断地刺激着自己的耳膜。双目充血，我感觉下一秒我那狂跳不止的心脏就要爆掉，然后从心口迸出滚烫紫黑的血液。
我第一次在舞台失控，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感情。我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高高在上的神，然后放开喉咙嘶吼了起来。
“艾斯！我与你不共戴天！”
“呵。”我听到极为细小的一个声音。
我感觉一桶冰水兜头浇了下来，我惊惧地抬头看向艾斯，眸子里的绝望再也藏不住。
艾斯，你便是如此看我的么？
一股腥甜的味道从我的喉咙里翻涌上来，我张嘴咳出一口紫黑色的血。
三
古书上有记载，神最怕蝙蝠的脑浆，我摸黑去了山里的蝙蝠洞。
我惧怕黑暗，我惧怕蝙蝠这种怪物，可我更恨艾斯！
我忍着内心巨大的恐慌和胃里不断翻起来的恶心，一股脑挤爆了十几个蝙蝠的脑子，然后将那些脑浆盛在瓦罐里带了回来。
我没有化妆，脸上都是脑浆爆裂时绽上去的液体，干涸的痕迹爬满了我整张脸，不用看也知道我现在像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因为长时间的奔波我的身体疲惫不堪，可是我的精神却极度地兴奋。我双手抱着瓦罐踹开了宫殿的门，然后用尽全力将罐子砸向那高高在上的神。
瓦罐撞开了重重的帷幕，那些支撑着帷幕的支架纷纷倒在地上。我瞪大了双眼看着瓦罐在半空中飞速地旋转着直奔艾斯而去，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
咣当一声，瓦罐在撞上艾斯以后碎裂，白色的脑浆登时糊满了祂的全身，腥臭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我咬牙忍住要呕吐的感受，幸灾乐祸地想看艾斯的挣扎和怒吼。
可我只听到了一声闷哼，祂身上的脑浆一股一股地往下淌着，淌到台子边沿又黏黏稠稠地往下滴，我的心跳和脑浆滴落的节奏无故合拍。
抬头望去，艾斯全身僵硬，只有一双眼惊惧地盯着我看，鼻孔里似有似无地传来喘息的声音。
突然，一个惊雷在空中炸响，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
我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我惊恐地看了看外面的天空，一个闪电劈过，黑色的夜幕像被人用力撕开一样，刺眼的亮光纵横交叉地布满整个天空，像极了蝙蝠翅膀上的血管。
我的嘴角渗出殷红的鲜血，又一声惊雷响起，天空在哀嚎，在咆哮，在怒吼！
“啊——”我终于大叫了起来，抱头乱窜，然后被帷幕的架子绑倒。
一声巨响在我眼前响起，神祇从高台跌落，纯白的粉末不断地从地上腾起，迷乱了我的双眼。
非非执·艾斯
粉末渐渐落地，我看到一个虚弱的少年趴在地上，那少年慢慢抬起头，他看向我，眸子里尽是孤寂和隐痛。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是那个声音！我瞪大了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小丑，我可以这样喊你么？你的表演令我心碎。”
这个虚弱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一下砸中了我的心脏，我动了动干涩的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和我一样，都困在囹圄里。”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接着说：“只不过我是被他人束缚，而你是画地为牢。”
“谁？是谁束缚了你？”
“教皇凡迪圣给我造了一个艾斯的壳，我日日被困在这个壳里受万人敬仰，享无边孤寂。你的表演确实很精彩，我知道我应该笑，可是我已经不会笑了，我忘了该怎么笑。”他喃喃地说着，眼睛里一片空洞，突然他又看着我说：“小丑，你的表演令我心碎。”
我走近了他，他身上都是伤口，包括那些我给予他的伤口。
“你是神么？”
“不是。”
“我怎么救你出去？”
“你自己都困在牢笼里，怎么救我？”
“你把我放了出来，就在刚刚。现在换我来救你。”
“杀掉凡迪圣，我就能逃出这个牢笼。”
你放心，我是整个艾斯罗旺最好的小丑，我一定能让你学会笑；我也是整个艾斯罗旺最好的杀手，我一定能杀掉凡迪圣。
卸下一身小丑装扮，披坚执锐，我亮出那尖锐锋利的獠牙。
凡迪圣，你必须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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