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最后一批小浪底村民迁出库区,从此,荒凉,开始蔓延,开始生长。
从汴京到洛阳,一路蜿蜒来到封山育林区,山口有个大门,房子里的大叔,操着浓重的洛阳口音,了解到我们是野游的,爽快地打开了大门。
路,是泥泞的;树,是茂盛的。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阳光,林间小道显得异常阴森。汽车在凹凸不平的土坡上颠来覆去,盘旋的山路,下了许久,终于来到了水边。
树林里有野炊的,水边有垂钓的,几个本地的船夫把船泊在岸边,遮阳帽盖到脸上,安静地享受着春末的柔光。
一个船夫睁开惺忪的睡眼,向我们说道:
“小伙子们,坐船去对岸不?来回10块钱”,
我说:“到对岸那片树林咋样”,说着我指着左前方的岸边。
他欠了个身,顺手拿起长篙,说到:“没问题,听你的,对岸随便选地儿”。
船儿行驶的很快,一会儿就到达了对岸,此刻已近午时。
柔柔的春风,伴着略带腥味的河水,扑面而来,微风过处,树影婆娑,摇摇晃晃地落在粘湿的土地上,中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和弟弟支起了遮阳伞,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钓具,把鱼竿抛了出去,姑且做一次钓鱼人。
这位大叔告诉我们:“此时海竿钓不是好时候,过两个月,大坝放水之后,开船筏钓,连连中鱼,以致爆护。而对于今天,在对岸玩玩可以,不要对渔获存太大希望”。
我笑了笑:“我们本意正是如此,钓鱼不是目的,游玩才是”。
我向来是不喜欢人多拥挤的地方的,城市的热闹繁华没有让人更加舒适,也没有让人更具有归属感,只有让人觉得吵闹,熙熙攘攘的人们行走在光怪陆离的大街上,那样的画面,乍一看就像爱德华.蒙克的《呼号》,画中的人,心灵空虚、无奈、惊恐而扭曲。但大自然却不如此,尤其是荒凉的自然,越是荒凉的自然,越让人感受到生命的纯粹。环顾四周,这又是怎样的一片蓬勃而悸动的生命,心中默念着,我顺手拿起了一个木棍,往山坡上寻去。
水位线还清晰可见,泥垢附着在枯草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出耀眼的土黄,那土黄之中,偶尔露出星星点点的煞白,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向前走,向最不可能的山岩上攀去。乱石之下,团团簇簇的是陈腐的虾皮,数尺长的大鱼枯骨被冲到洞穴之中,被埋在乱草丛里,被挂到灌木之上,深凹的眼眶,变形的躯体,仿佛在控诉着什么,他们的五脏六腑已被温情的造物主一点点刨去,他们的生命已在那一日的水涨水落之前顷刻化为乌有……这是一群没有眼睛的鱼儿,眼眶里却依然透露出最深邃的惊恐,让人毛骨悚然,我不敢多待,扛着发凉的脊背,跌跌撞撞来到了不远处的深水边。
略微陡峭的河岸上,颗颗粒粒的黑色粘土在水浪的冲击和阳光的照射下,一点点剥落,船夫告诉我们—这是一个煤窑厂,二十年前,这里的工人就有数百人。我在想,这里曾经该是怎样的繁华盛景,这里曾经该是怎样的热火朝天,煤炭和泥土的炽热,熏黑了一个个瘦弱的面孔,炙烤着一块块儿难以置信的炎黄,变成深蓝,变成绯红,而如今,这光与火的世界早已被埋在冰冷的深水之中,偶尔,那掺杂着泥沙的被剥落的黑土,还在告诉着人们:“他们”曾经存在过,然而,他们是谁呢?
不知不觉,阳光已开始斜照,在白天光与热的博弈之中,阳光逐渐败下阵来,风与水都逐渐有了凉意,我和弟弟踏过一座颓圮的石桥,来到了弃船登岸的地方,阳光依旧有些刺眼,波光粼粼之中逐渐显出夕阳的光辉。
“回去吧”,弟弟说,“夕阳无限好”,我看了看随风而起的碧波,不由自主地接道:“只是近黄昏”,说岜,我们相视一笑。
回来的山路上,看到一个养蜂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蜜蜂嗡嗡地围着蜂箱不停打转,路的两边是大大小小的窑洞,深蓝色的砖块零零碎碎地散落在洞口,没入蓬乱的杂草中。揣着一颗好奇的心,我们往洞中走去。黑漆漆的墙壁,表明炭火曾经在这里焚烧过,一副破旧的领袖画像挂在布满蛛网的角落里,脚步靠近的那一刻,霎时掉落了下来,溅落了一屋的碎片和灰尘。灌木丛肆意疯长,直挺挺的,插入拱形的屋顶,它渴望阳光,渴望温热的阳光……
十五年前,当最后一批小浪底村民离开这一排排窑洞的时候,故乡的树被连根拔起,故乡的土地被一次次湮没几近无迹。那门前焕发出闪闪精光的野性的树,可还记得他们的主人吗?我摸着那粗糙的树干,心中莫名的悲凉,我们似曾相识,现在却恍如隔世,我拍了拍它粗糙的肩膀,告别了这片陌生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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