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谢西九
历史变迁留下斑驳的遗址和传奇的故事,现代文明催生出交纵的高架桥、高速路,以此为凭,想要称一个地方有深刻的肌理是不难的,但若说何处拥有深邃的脉络却不易。因为深邃大多广博,广博却又孤独;深邃比黑色浅淡,比藏青浓郁,深邃是黛蓝色的。
一行中,最担得起“深邃”二字的是鸣沙山的日月星辰。
除却宇宙,大概没有别的东西更能让人体会到“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的心情。当盛大与渺小相形对峙,人于天地,不过沧海一粟。
鸣沙山日落 图/ 谢西九我们爬上鸣沙山的沙丘头时近晚9点,天还是火辣辣的热。缺水和疲倦使人心生烦躁,平静是看着日头一点点下坠,才随着夜风缓缓到来。
你无法不被自然的造化吸引。一开始的太阳是耀目的灿黄,明亮得像要把整片沙丘都蒸干。隔着墨镜注视它的面容,除了远天蔚蓝,挨它近的四围几乎是明晃晃的花白;齐整的驼队还在沙脊上盘绕前行,继续着缄默而漫长的跋涉。过了一会儿,太阳的光芒开始收敛,沙丘线之上慢慢显出金黄和一点点橙色,静卧的月牙泉也被点染上温柔的光。再片刻,太阳贴着地平线坠得越来越快,由圆变作半圆;云层被染上了淡淡的幽紫、浅浅的黛蓝、大片的橙红和橙黄;排成一字斜线驶过的滑翔机,远看就像归巢的倦鸟,去迎接天地由明至暗的时刻。
鸣沙山日落 图/ 谢西九自金乌坠地到暮色四合也不过须臾。黛蓝从穹庐的边际蔓延开来,将沙丘的轮廓同残余的橙红一同吞没。先头的月亮像一剪沾了油的蜡纸,印在天上清清浅浅;此刻因光线渐暗的缘故,倒似三矾九染的绢画,显出几分明亮端柔来。
鸣沙山日落 图/ 谢西九我和伙伴在沙丘上静坐。白昼与黑暗交替之际,人似乎总在忙碌。在城市是灯火车流、不息的长街与饭馆;是密闭的房间,重新亮起的电子屏和清脆的键盘声,在这沙丘四野呢?我们终于无所依凭。
于是有人放歌;有人摇着手电筒晃出白光,燃起仙女棒,任金黄的星火在暗围中轻轻舞动。歌唱、呐喊、笑语,在这样的时刻都带着葡萄酒般的醉色。
鸣沙山星空 图/ 谢西九星星出来了。在没有灯火长龙的沙丘头,它们终于肆无忌惮地揭下面纱,漫不经心地打开深邃与阔大。这是一场跨越光年的演出,在其睥睨之下,灯火欢悦、生灵的纵情与暧昧不过海市蜃楼,野马飞鸿。
最醒目的金星、木星,一个据西、一个偏南,坐落在月亮两侧。西地平线上耀眼的狮子座与金星构成一副“狮子舞球”的图景;而木星则与升起了一半的天蝎座交相辉映。天蝎的心脏——火红的心宿二被称为全天最孤寂的一等星。它被众多亮星包围,却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中的“商”,与猎户座的“参”星兄弟阋墙、一升一落永不相见;它又是“七月流火”中的大火,向西方迁移坠落时夏去秋凉,一年最灼热的时令将沉眠而等待新的复苏。
坐在沙丘上观星的人很多,仰头几乎人人都能认出的是勺状的北斗。“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沿着天璇和天枢的连线向外延伸便能找到北极星,大概是很多人对于星空最早的开蒙。同样不甘示弱的还有璀璨的夏季大三角,牛郎、织女和天鹅座的天津四构成了鲜明的几何形状,虽不得见,却可以想象银河自其中横亘开去,编织了一个个美丽的神话。
鸣沙山星空 图/ 谢西九这不是我第一次目睹星河璀璨,但我依然为它所震慑。
年幼时,在出行的归途遭遇高速堵车,家人改走了小县城外黑灯瞎火的小道。四野寂寂,除却零星虫鸣,唯有天际铺满清亮的碎光,好似悬卧的湖泊。在那浩渺广袤之下,你什么也做不了、说不出,只有不自觉地驻足停留、仰头遥望,将天地流动的密语珍藏在心里。
人生坐拥着山堆般的孤感,可能只是一片叶被吹落,一支蜡烛被烧完……大多数有因或无由的寂寞通过结交朋友、侍弄花草、写字画画、养只小猫或小狗即可消解大半,可仰望星辰的孤寂却好像依傍着灵魂,难以褪却。
天空太高太广,星海斑斓却不可触摸,在这些之外,人算什么呢?纵使我们有千百种折腾自己的办法,极力想让一世鲜活绚烂,可宇宙遵循着强大的规则几无变数地运作着,人与之相较实在渺小。
但这份渺小又太美了。
天地孤独,唯有这样的渺小才可以目睹盛大。
换言之,感受几亿光年的跨越,看到过去的时间在现在停驻,这本身不就是件幸福的事吗。
西九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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