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霞的手术做得很成功,一周后,她已经能说话了,高晨明搀扶着她从病房里走出来,在医院的小花园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此时,在小花园的长凳上,有一个看起来和赵云霞年龄相仿的女人独自坐着。赵云霞看出来她那张发亮圆润的脸有些浮肿,她目光呆滞,表情木然,有点蓬乱的长发随意地靠在肩背上。赵云霞猜想着这又是一个被命运捉弄的女人吧。
第二天,第三天,当赵云霞独自来到小花园的时候,她都能看到那个女人一声不吭地坐在相同的位置上。她产生了想要和她说说话的欲望,她坐在了那女人的身旁。女人扭过头来,冲着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赵云霞发现这女人笑起来挺漂亮的,而且她也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和善的女人。她主动做起自我介绍,告诉女人她来自河北,刚做完口腔癌切除手术一周多,现在伤口不怎么疼了,愿意来这小花园透透气。
赵云霞问女人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女人指着自己的上腹部说:“我这里疼,吃不下东西。”“怎么总是你自己在这坐着,你爱人呢?”赵云霞又问道。“病房里床上睡觉,昨晚上喝酒了。”女人简短地回答了赵云霞的问话。伺候病人来了,还喝酒,这是什么男人。赵云霞不禁暗自忖度着。接下来,她们随意地聊着,彼此打发着无聊的时光。
通过这次聊天,赵云霞知道了女人名叫杨红,没上过学,认识的字很少。杨红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结了婚,并且有了两个孩子,大的刚满两岁,小的一岁。二儿子还在上大学。但她对自己老公的情况只字未提。这在赵云霞的心里成了一个悬而未解的谜。
又一天,赵云霞来小花园的时候,带来了两盒热奶,她递给杨红一盒,说:“这奶是温热的,你喝点吧,身体需要营养,单靠输液不行,你稍微补充一点,慢慢来。”几日下来,她们已经成为亲密的病友,共同度过医院里这难熬的日光。赵云霞发现,此时有泪光在杨红的眼眶里闪动着。她赶忙问:“怎么了?”杨红含着泪笑了笑说:“没事!我好久不吃东西了。”说着,她含住吸管,喝了一口热牛奶。
许久的缄默之后,杨红叹了口气道:“我是自己害了自己,我本来可以好好的,我干吗要到这上海来,我要是一直待在老家,我现在肯定好好的,带着孙女玩呢。”赵云霞用带着疑问的眼睛看着她,却没有打断她的讲话。“一个月前我带着孙女从老家坐别人车来上海的,来之前我就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接着我们。我这几年因为在家帮儿子带孩子,很少来上海陪他,这不孙女两岁了,好带了,我就想着带着孙女来陪他几天,他看见我们一开始也挺高兴的,给孩子买衣服、买玩具、买零食,也给我买吃的、用的。”
赵云霞知道杨红说的“他”,是指她老公。她继续专注地听杨红说。“可三天过后,他就开始话里话外地催我们回老家去。这没爹的种!”杨红爆了一句粗口,继续说:“后来,孙女的一个玩具掉在了床下面,我拾玩具时发现下面有一个箱子,拉出来一看全是女人用的东西。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着急撵我们走了。”说到这里,赵云霞看到杨红的眼里全是愤怒。
“我知道他这些年独自一人在上海打拼,挣钱还房贷,供全家人花,他是受委屈了。可我也没闲着啊,我没日没夜地照顾孙子孙女,伺候一家人生活,我也很累啊。可他都做了什么。邻居们都告诉我这次来了,可别走了,我知道他们的意思,要是我回老家了,其他女人马上就来了。我愤怒地质问他,他不肯承认,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他仗着我不识字,侧着身子用手机聊天……唉,从我发现的第一天起,我就吃不下饭了。人家该上班上班,该睡觉睡觉,从不管我。”
稍微停顿之后,杨红继续说:“我难受着呢,这疼。”说着,她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上腹部,眼圈顿时也红了,再说话时几近哽咽。赵云霞也分不清她指的部位到底是胃还是肝,也陪着叹了口气。
此时,杨红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有人给她打微信视频,杨红也不避着赵云霞,直接接通了。只听视频里传来一女子的声音:“杨红,两个包裹都到了。卫生纸让你儿媳妇来提吧,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惯着你儿媳妇,卫生纸没了她不会自己买啊,超市里多的是,一个卫生纸还得让你从上海给她邮,离了你她没法生活啊。”视频里的女子连炮珠一样嚷嚷着。
“行,我让她从你家提去。另一个包裹放你家地下室吧,谁都别告诉。”杨红说。“我知道,你放心吧!你别再傻乎乎地自己生气了,该吃饭吃饭,该给他要钱就要钱,你把自己气走了,人家高兴。你现在不能离婚,你两个儿子的房贷,还有你们全家的花费,他都管着,你要和他撕破脸,闹僵了,他不给你们还贷款了怎么办?”视频里的女人咋咋呼呼地说着,杨红机械地回应着。
挂掉电话后,杨红告诉赵云霞,另一个包裹里是她在房间的衣柜里发现的女人的衣服和首饰,她想直接把金项链卖掉,别人告诉她那样做不妥,不是她的东西她无权处理。看着生气,扔掉可惜,她就让一个邻居帮着寄给了老家的一个朋友暂时收着。
天有点凉了,风吹动着花园里正日渐稀疏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一些发黄的树叶应着这声响,簌簌地往下掉。几片卷曲的叶子,溜着地面被风吹到了赵云霞和杨红的脚旁,赵云霞抬起脚踩了两下,说道:“谁的生活不是一地鸡毛,中年女人的日子不好过啊。你既然意识到了,无谓的生气只能给自己的身体带来伤痛,就不要再这样了。好好地活着吧,谁还不犯点错,原谅了他,也就放过了自己。”
杨红回应了一个“是”字,接着说道:“我们的生活出现了问题,也的确不全是他的错,这几年我没管过他,任他自己在这艰难地扑腾。我打算以后长期留在这,像以前一样陪着他一起干保洁,他负责他承包的一家银行的保洁工作,我带着工人干零散活。就是这心里的堵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唉——”
赵云霞忽然明白,她和杨红一样,都是闲愁惹的祸。遇到事该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了,为什么要自伤?我们太愚蠢了。她掩了掩穿在病服外面的外套,招呼杨红一起回病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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