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

作者: 从嘉_ | 来源:发表于2023-10-09 18:15 被阅读0次

    在雨天寻找一只哀嚎的小猫,没有人能错过这其中爱的意义。楚瑜听到那种湿漉漉的哭声,心被狠狠地揪痛着,随后他跑开了。凄厉的哭号就离开雨夜,到他的梦里驻扎。

    楚瑜从不轻易呼唤他的爱人,他心中有深沉的爱和渺远的恨,沉底的泥沙是他栖身的土壤,而轻快的人寓居在他们爱人的身上。无以为家的感觉在母亲还在世时便盘旋萦绕,楚瑜于是意识到他就是那只小猫,雨夜冲散了所有熟悉的气味,凄惶地奔逃,才发现一处庇荫,便被碾死在车轮下。

    楚瑜不会哀嚎,只会变得更加古怪。而大多数人缺乏辨识这一细微变化的能力,只是凭常识论断,同时庆幸地小声议论道:他只是沉湎于悲伤罢了。楚瑜不会愤怒,只是变得更加哀伤。家轩时不时出现在他身边,有时带着一点哀戚的神色,有时又有一点愤怒,有时微笑着,以无限的耐心容纳古怪的一切。

    楚瑜的手震得更加厉害,有一晚他将自己浸没在热水中,热水也令他发颤,这躯干要迸裂绽开了,他想,于是打着抖将自己完全没入。在水下他发出一种哀嚎,仿佛一种高频的振动,一些受伤的动物以此呼叫同伴。楚瑜露出在水面上雪白的后颈,这是多么坦率的败退。

    家轩以捕食者的姿态轰然闯入,他也发出一种凄厉的鸣叫,叼起他失去血色的猎物雪白的后颈,像初生的婴儿那样,湿淋淋的,带着不属于自身的热气,青紫的脸,属于上一世的表情。还不完的欠债,家轩心想。

    楚瑜身上笼罩的阴影,那是家轩。楚瑜希望这遮罩更紧些,一丝光亮都不要有,沉沉地砸下来,与自己紧密地结合。从胸膛的位置开始分享那种共振,然后辐射到遥远的四肢,血脉不通的地方,家轩狠狠撕咬吞食着,身上沾满了蓝紫色的血。楚瑜光洁的肌肤,家轩伸出蓝紫色的舌头舔舐,不多时,那涂满淡蓝色黏液的婴儿睡去了。

    楚瑜醒来时,显然仍是夜晚,屋内却不是全然的黑暗,落地灯遥远的光亮孤悬着,家轩睡在暗淡的另一角。楚瑜起身摇晃他:“去床上睡。” 家轩揉揉睡眼,安静地应了,楚瑜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家轩道:“很冷,快上来。”楚瑜摸摸自己身上的睡衣,不明就里地爬上床,倦意袭来,家轩伸出手臂圈住他,将被子扯好,道声:“睡吧。” 仿佛只是冷的缘故,一切是那样轻易。

    那血色的、冷静的深夜不能永远延宕下去,苍白的黎明来临了。醒来时手腕压在枕下,胶着的酸麻令人忘记了那些凛冽的。家轩早已离开了,房间里只有他昨夜留下的一根微冷的烟蒂。楚瑜抱臂站在窗边,任由带着水雾的晨风吹散室内凝结的痂,仿佛身处早班飞机上,画外音是家轩发来的消息:“饭在冰箱,热一热再吃。”

    家轩的话来自大地,它们将自己从云端连根拔起。透过舷窗,仍带着昨夜的湿冷的楼群上空盘旋着几只锈色的鸽子,稀薄的大气中街道像一条银亮的鱼载着低垂的车辆缓行着,楚瑜感受空气中某些细小的微粒被吸引进体内巨大的黑洞中,有的徘徊在洞壁,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昨天太晚了,原本有话同你说。”是什么让过期的言语无止境地拖延下去,仿佛一颗赘余的肉瘤在意义的边缘晃荡着,时而牵扯整个机体的疼痛。楚瑜不禁想,那该是一句什么话,在已经感染蔓延的残肢上再做小范围的试验,是因为已被深深麻醉了无力反抗,还是别的什么。

    耽溺于昨日的人,今日原已预支了,明日阴晴未定。对家轩的话,与其说有一点期待,不如说已无力思考,楚瑜任由自己漂荡着。午后,天色更加晦暗,苍白的曙色褪去,更加暴戾的混沌和昏黄潜藏着,风雨又来了。楚瑜掩上窗和帘,构出密密实实的闭室,然后走进自己的小盒子。

    要尽量蜷缩身体才能睡下和家轩两个人的小床,楚瑜舒展地平躺着,室外的声音隔绝了,心中的声音却不断。像是某个史前的洞窟中,急促的雨滴敲打着石壁,一筹莫展中,洞外的人擎着火把走进来。

    陈家轩回来时,一片幽深中,唯有客厅的落地灯静候着。卧室门掩着,家轩轻轻推开,一束微弱的光映在楚瑜身上。像清晨离开时那样蜷缩着,手肘几乎触到膝盖那样,牢牢地护着胸口的一抱。陈家轩一颗高悬的心落下来,又不安地颤动着。

    黄昏好像夜深一样。耳际听到流水声的时候,楚瑜以为还在下雨,朦胧间又要睡去,忽然间又觉雨声不在别处,接着听见湿答答的拖鞋声,熟悉的脚步近了。家轩换了居家的衣服,头发湿淋淋的,见楚瑜醒了,微笑着坐于床畔。家轩拨弄楚瑜睡乱的头发,这里应有一句台词么?

    楚瑜这样想着,不知怎么踱步到厨房,开了半扇的窗户流进丝丝寒意。“你昨晚要跟我说什么?” 逼仄的空间里,陈家轩背对着他道:“把烟放下,我就告诉你。”楚瑜听了,轻笑一声,叹道:“我吸烟,是为了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偷来的,谁也拿不走。”

    陈家轩回头看着他,忽然敛了笑意,“这么多年,我以为你早不想要了。” 楚瑜低下头,专注地看手底烟蒂上小小的火星,家轩转头去处理案板上的青菜,只听楚瑜轻轻道:“记得我第一次抽烟,抽的就是你燃过的烟蒂。你总是抽一半,留一半,好像就在等我接过似的。”留不住的烟蒂,那火苗却何曾断过。

    “所以小瑜,你要好好生活。”这句话,母亲不曾对自己说过,家轩也不曾,仿佛有不言自明,令人畏惧的力量,就像坐在桌前,楚瑜并不做什么,只尽力回避着家轩的眼光。陈家轩带着了然的悲悯神色为他夹菜,这样寻常的夜晚,默然的相对,此生还是第一次。

    环在腰间的,家轩的两臂,楚瑜感受着,夜已要告终了,静默的歌舞仍不去睡,“床是不是,太小了?”“刚好。”家轩带着睡意的声音,显然是不愿打破静谧的此刻。楚瑜想要翻个身,拥挤的怀抱让他不能。“就这样睡去吧。”楚瑜这样想着,像个渴睡的孩子眨着眼睛,如同鱼儿游进缠绵的水草,流水裹挟着,冲向那最幽暗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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