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者

1

　　我知道阿水又在偷偷观察我，她总是喜欢这样，尽管我无数次告诉过她，我不可能喜欢她，可她依然我行我素。索性，被看一眼也死不了，我也懒得管她，反正我和她相比也是半斤八两，时时刻刻在窥视着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叫素素。

　　是的，我喜欢素素，她并不是学校里出众的校花，甚至还不如阿水漂亮，可我喜欢她的气质。自打第一次看到素素，我就为她深深着迷，从此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见钟情这种东西。

　　素素和我不是一个班级，她们班教室正巧坐落在我们班对过。

　　每天我都期盼换座位的日子快一点到来，只要我换到窗边，稍微抬头，就可以看见素素专心听讲的样子。

　　她是那么出众，起码在我眼里，她的魅力无人能敌。她所喜好和偏爱的一切，都和我的梦中情人相当吻合，比如她喜欢穿蓝色的牛仔裤，配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子，再加一件简单而颜色鲜艳的T恤。

　　当然，阿水总是能敏感地洞察一切，每一次我如痴如醉地欣赏素素时，她就会坐在一边，无奈地看我一眼，转过头又恶狠狠地瞪素素一眼，或者故意跑过来，没话找话地打搅我。

　　惹得我实在不耐烦时，我就会冲阿水大喊：“麻烦你让开好不好？！”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不对的，尤其一个男生如此对待一个女生，我只能说被人搅乱好心情，真是一件非常令人厌烦的事。好在只要能看到素素，再糟糕的事都无所谓。但久而久之，我发觉我想看到素素的这种需求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我开始在放学后跟踪素素。

　　第一次跟踪素素，我很有罪恶感，我觉得我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像电视里演得猥琐而邪恶的色狼，这种事多半只有变态才做得出来。但那一次我还是没忍住，且整个过程都让我非常愉快。

　　那天放学后，我偷偷躲在学校门口，等素素出来。

　　说实话，我是想向素素表白的，虽然已经暗中注意她许久，但我一直没勇气当面说出心里话。本以为我会鼓足勇气说些什么，但还是胆怯了。我一直跟在素素身后，直到第三个岔路口也没说出口。

　　这个岔路口，是我和素素分道扬镳的地方。素素家往西，我家往南。

　　我并没有失落感，奇怪的是，反而很满足。

　　大概是因为素素回家的那条小路人烟稀少，沿河而建，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因此风光不错，环境清幽，最重要的是，一路上几乎只有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好像整个世界在那一瞬间只属于我和素素。

　　这种无人打搅的美好，我想，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都应该体会过个中快乐。

　　也就是从那天之后，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跟踪者，每天放学后，我都要偷偷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她回家为止，再心满意足地折返回去。我甚至想，假如有一天素素在回家路上遇到危险，我便有英雄救美的机会。

　　要好好在素素面前，显露一番男人的魅力。

　　可惜的是，这一带治安太好，我一次也没见过坏人，更可悲的是，我见到了一个男生。一个和素素勾肩搭背的男生，他们的关系不言而喻，让我纠结的是，在见到那个男生后，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

　　2

　　整个学校的女生，几乎都知道张海这个人。

　　该怎么形容张海呢，高大阳光，学业和家庭也非常出众，还是学校篮球队主力。他每一次上场，都会引来大批女生围观，在赛场旁大喊他的名字，那种场面常常让我们这些大众男恨之入骨。

　　我跟别人不一样，以前我对张海没有一点情绪，因为不管其他女生做什么，起码我的素素没有参与。既然我爱的人和全校男生公敌毫无关系，这个公敌于我也毫不相干。

　　然而，我之所以绝望，是因为这个公敌如今变成了我的情敌。

　　那一次，我像往常一样跟踪素素回家，半路时张海突然从巷子里钻了出来，素素被吓了一大跳，我本以为机会来了，刚要冲过去，就看到素素娇羞地捶打着张海的后背，一边打一边笑，好不开心。

　　张海则顺势揽住了素素的腰。

　　那一瞬间，我真的傻了。如果是别的男生，我可能还有战斗的信心，但和张海相比，我真的自愧不如。我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非常了解自己的能力，从张海手里抢过素素，我一点希望都没有。

　　我非常地痛心，也非常地恨。

　　学校里有那么多比素素漂亮的女生喜欢张海，他为什么单单选择我的挚爱？

　　不管有多绝望，那次我还是跟踪两人一直到家，在素素家门口，张海亲了素素，他们的关系似乎已发展了一段时间，素素显得很自然。那天，我蹲在素素家门口许久没走，一直望着她的窗子。

　　夜幕降临，窗帘背后映射出素素美妙的身姿。

　　我像个没出息的孩子一样，第一次哭得痛不欲生。

　　原本以为，绝望的我会就此打住，奇怪的是，在窥视到张海和素素的关系后，我跟踪素素的欲望更强烈了，不，应该说是跟踪他们两人的欲望更强烈了。我很难控制这种情绪，总是想要看一看，每天放学后他们两人会做些什么。

　　张海和素素的关系，在学校也渐渐明朗化。两人每天都一起上学，一起下学，在众目睽睽下炫耀着亲密关系。虽然，这些天跟踪的结果，也仅仅是张海和素素偷偷亲吻的画面，但每一次看到，我还是很恨。

　　尤其，是当我从越来越多的同学嘴里得知，张海是个花花公子之后，除了恨之入骨之外，也为素素担心。但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张海出事了。

　　那天，学校晚自习，很晚才放学。张海和素素走出学校大门时，天已黑了。

　　时间晚了，临河的小路上更加空荡。

　　素素和张海走出学校大门时，我其实已发觉一些异样，素素的脸色很不好看，两人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手拉手肩并肩，中间隔了一米多远的距离，一个人走路左边，一个人走路右边，似乎闹矛盾了。

　　两人一直沉默不语，快到素素家的时候，素素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张海愣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安慰素素，但两人很快争吵起来，我一直保持在安全距离之外，所以听不清两人在吵些什么，但看得却很清楚，素素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最后居然和张海扭打起来。

　　然后，张海突然不见了。

　　3

　　素素绝不是张海的对手，可张海在背对素素时，无意中被素素狠狠推了一把。他身后就是河，这是我们这里最深的一条城中河，曾经淹死过很多人，民众一直要求政府及时加设护栏，可惜迟迟没有得到解决。

　　张海是篮球好手，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个旱鸭子。

　　当张海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跌进了河里。素素吓坏了，她惊慌失措地站在河边，不知所措地望着河里的张海。我实在没想到，这条河如此凶悍，张海这个虎背熊腰的男生掉进去之后，只挣扎了几下，就沉了下去。

　　原以为，素素会呼救叫人，或立刻报警，她居然没有这样做。素素的脸白惨惨的，看得出来她很害怕，她在河边轻声呼唤了几声张海，之后瑟瑟发抖地退了回来，咬着嘴唇在河边转了几圈后，东张西望见没有人看到，居然匆匆跑掉了。

　　那晚，我回到家之后，一直睡不着。

　　我把手机拿出来，翻来覆去地看，看着看着就笑出声。

　　手机是我今年生日时，父亲送我的，功能非常先进。我平时跟踪素素时，就有一个习惯，不是偷偷为她照相，就是偷偷为她录像。我的卧室有一整面墙上都是我偷拍的素素的照片，电脑里也储存了许多素素的影像。

　　但我从未想到，我会无意中拍下素素误杀张海的画面。

　　望着手机里的视频录像，我从未有过的兴奋，想到了一个可以拥有素素的办法。

　　第二天我照旧跟踪了素素，在张海掉下河的地方，我鼓足勇气冲了过去，叫住了素素。她并不认识我，很警惕地望着我，说：“你有什么事吗？”

　　我想了想，先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庄可，和你是一个学校的。”说着说着，我有些脸红，但机会难得，“我……我一直很喜欢你，在学校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

　　“对不起，我还有事。”素素厌烦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要走。

　　我追过去，拦在素素面前，迫不及待地说：“听我说完，我想你做我女朋友，好吗？”

　　如果素素在那一刻答应我，我会无比快乐，甚至会立刻丢掉手里的手机，但她的态度出乎我的意料，她不仅没有答应我，反而开始辱骂我，把我骂得一文不值，似乎就算她死了也不会和我有任何交集。

　　我不生气，但我知道我必须使出杀手锏，我笑道：“既然我的请求不管用，那我只好把你误杀张海的事说出去了。”

　　素素目瞪口呆：“你……你在胡说什么？”

　　占了上风，我突然异常冷静：“我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张海今天没有来上学，我想他这辈子恐怕都回不了学校了，因为是你把他推进了河里。我想，张家可能已经报警，开始寻找张海了。”

　　“你不要污蔑我！”素素还想抵赖。

　　“好吧。”我只好拿出手机，调出那段视频后，递给素素，“你自己看一看吧。哦，对了，不要想着毁掉，我已经备份了很多。”

　　素素望着我的手机，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颓然地坐在地上，手足无措地哭了起来：“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一时情绪激动，我本来想叫人救他的，可是我当时害怕极了，我真的不是想杀了他……”

　　我把素素搀扶起来，温和地说：“放心，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不会把视频交出去的，只要你做我女朋友。”素素茫然地望着我。我再一次重复，“只要你做我女朋友，怎么样？”

　　4

　　我和素素正式开始交往，虽然是，在我威逼利诱素素不情愿的情况下，但我仍感觉很幸福。我努力给素素想要的一切，每天放学后，都会等她一起回家，星期日的时候，会带她去看电影、买零食。

　　可以说，只要我做得到的，有求必应。

　　同学们很快就得知我和素素恋爱的消息，除了阿水以外，大家都为我高兴。阿水每天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带着一丝浓厚的失望和无可奈何。庆幸的是，她再也没有来烦过我。

　　如我所想，张海失踪的事，很快在学校传开。

　　大家传得沸沸扬扬，自然有一些人想到素素。素素开始害怕，但我拍着胸脯告诉她，只要有我在，谁也不会知道是她误杀张海的，况且，真的有人怀疑起来，她大可以说那晚和我在一起，反正我也跟踪了她。

　　有据可证，不算瞎话。我这样说，素素总算安下心来。

　　没多久，张海的事就渐渐销声匿迹，素素也逐渐平静下来。大概是经历过这些，她对我有了全新的认识，知道我并不是一味地逼迫她做我女朋友这么简单，而是真的真的喜欢她，所以对我的态度也稍微改观了一些。

　　星期日，和素素去逛街时，她突然很感触地拉住了我的手，对我说：“谢谢你，庄可，谢谢你一直为我保守秘密。”

　　我没想到素素会对我说这些，以前我们一起出去时，她总显得非常勉强，极少主动和我说话，我激动地说：“素素，你不要这样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生。”

　　没想到，素素苦笑了一下，说：“你们男生是不是都爱用这句话骗女孩子，在热恋时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厌烦之后，又无情地丢掉，根本不记得以前说过什么。”

　　“我不会的。”我发誓道，“我不是张海那个花花公子。”

　　提到张海，素素微微颤了一下，沉默片刻，说：“说实话，其实我像你暗恋我一样，一直暗恋着张海，原本以为像我这样普通的女孩子他看不上，没想到，能真的和他成为恋人，也真的成了仇人。以前别人说他朝三暮四我还不相信，现在我真的信了。”

　　我安慰素素，说：“别提他了，那个坏蛋就让他在水里做鬼吧，他早该有这样的下场。”

　　本以为素素会因为我对张海恶毒的诅咒而高兴，但她居然沉默了。

　　我心里忽然有些不悦，结结巴巴地问：“素素……假如，张海现在还活着，假如他现在重新回到你身边，你会不会原谅他，你会不会没有一点眷恋地离开我？”

　　素素愣了一下，笑了笑，说：“说这些干什么，都是不可能的了。”

　　那晚回到家，我很不高兴。虽然素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但我从她眼神中读到了她内心的答案，她是希望张海回到她身边的，她绝对会义无反顾地离开我，不管我之前对她多好，也及不上张海对她的一丝坏。

　　爱情大概就是如此吧，爱的人深陷其中，不管陷阱有多深多恐怖，都舍生入死，尤其是我这种单相思，越是得不到越是不肯放手，越是不肯放手，想要得到的欲望就越强烈，到最后也就全然不顾好与坏、真与假了。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毫不在意地爱下去，不在乎真假好坏，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天晚上，我感到了重重危机，是一张素素的照片。

　　5

　　照片拍得很烂，从角度上看，目标明确，专门在那里等待素素到来。其实，不止是一张，那个塞在我家门缝中，写着我亲启字样的大信封里，有好几张素素的照片，每一张照片上还写着日期。

　　很明显，都是偷拍的照片。

　　素素的身影很远，景物也很远，关键是打死我也没想到素素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那是我关押张海的地方。是的，没人会想到，张海其实没死。那晚，在素素将张海推进河里，匆匆离开之后，我迅速跳下河救了张海。当时，张海还在昏迷中，原本我是要送他去医院的，但很快我就改变了主意。

　　我带着昏迷的张海，去了城郊一处荒僻的老工厂。

　　这家老工厂荒废多年，空无一人，我将张海绑在厂房内，每日为他送水送饭。我不能让张海死，在素素将张海推进河里的一霎，我就明白这个道理，张海如果死在河里，尸体很快就会被警察找到。

　　顺藤摸瓜，用不了多久，素素就会暴露。

　　我爱素素，既然爱一个人就要竭尽所能地帮她。

　　我不能因为张海这个混蛋毁掉了素素，虽然之后我靠张海得到了素素，但若真的败露，我也会一人承担，绝对不会把素素咬出来。在将张海软禁前，我就想得很清楚，如果警察找到张海，我就一口咬定，是我将张海误推进河里，然后我害怕又救了张海。

　　至于素素，只要她咬死这件事与她毫无关系，她就会平平安安地。

　　我以为我做得滴水不漏，但那几张照片说明了一切，更重要的是，它暴露了一个让我感觉自己像白痴一样的真相，素素居然知道张海的所在地。是的，这些照片都是素素偷偷摸摸到城郊老工厂的照片。

　　我千方百计想要隐瞒的对象，居然早已心知肚明。

　　这个结果让我傻眼，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素素，也不知道素素究竟是怎么想的，她又是如何知道我的秘密的。在纠结几天后，我决定捅破这层窗户纸，下学送素素回家时，我拉住了素素。

　　我说：“素素，我有事跟你说，是关于张海的。他……还活着。”

　　素素还在装傻：“真的假的？”

　　我觉得自己被人当猴耍了，有点气愤，第一次对素素喊了起来：“你不要再装了，我知道你去过城郊的老工厂，我知道你见过张海，你什么都知道。”说着，我把照片拿了出来，“你看吧！”

　　素素望着那些照片，惊讶之后是冷静：“你居然还跟踪我？”

　　我摇头：“这不是我照的。”

　　素素似乎不相信我，笑道：“算了，事到如今，谁跟踪我都无所谓，我应该已经习惯了。但是，庄可，既然事已至此，我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是的，我要告诉你，我也跟踪了你，就在不久之前，然后发现了这个秘密。”

　　一个跟踪者或许永远都觉得自己是福尔摩斯，只有自己窥探他人的道理，别人是不可能窥探到自己一丁点隐私的。当发现这是个自欺欺人的理论之后，除了惊讶还是惊讶。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你居然跟踪我！？”

　　“为什么不能？”素素突然凶神恶煞地望着我，“你知道被一个人跟踪是什么感觉吗，就像是被一条狼跟着，好像自己是一块新鲜的肉，随时都会被人吞噬。我告诉你，庄可，我恨你，从你拿出手机视频逼迫我做你女朋友的那一天起，我一直在恨你！”

　　我傻了，素素接下来的话，让我整个人都被抽空了一般。

　　6

　　素素告诉我，她之所以没有拆穿我，是因为她恨我，同样也是因为她还爱着张海，她的思维理论比我还要变态，她说，只要我软禁张海一天，他就无法再去爱别的女人，他最后一个女朋友只能是她。

　　只要我的戏不露馅，她的戏也不会露馅。

　　只要我的戏不露馅，她就永永远远是张海的女朋友。

　　素素的字字句句都像刀子一样戳进我的心里，千疮百孔，我一直以为，只要我用心，素素会渐渐忘记张海，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一辈子软禁张海，但我并不想听到这些。我哆哆嗦嗦地说：“素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是真的爱你！”

　　素素毫不客气地说：“可我是真的恨你，你以为你对我好，我就会喜欢上你吗，不可能！”

　　“如果没有张海呢，如果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呢，你会不会喜欢我，哪怕一丁点？”

　　素素毫不犹豫地说：“我永远不会喜欢上你的。其实，我早就想好了，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已经知道真相，我要清清楚楚地对你说，我一直是在玩弄你，因为我恨你，我恨你跟踪我，我恨你逼迫我，我恨你让我必须跟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我崩溃了：“我不相信你的话！”

　　素素还不打算放过我，继续说：“我每天跟你在一起，多一秒钟我就多恨你一秒钟，多一分钟我就多恨你一分钟，多一个小时、多一天我就多恨你一小时、一天。”她说着，笑得更邪恶了，“怎么样，你现在什么感觉，是不是有一种被人利用的感觉，是不是有一种非常非常恨我的感觉？”

　　我突然想起一句很俗的话，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虽然以前无数次在电视电影小说里看到这句话，多半都嗤之以鼻，无非是文人墨客装深沉的东西。现在，我才明白，这是真的。我爱素素，就如同我现在恨她一样，我为她付出这么多，她居然如此冷酷。

　　她哪怕一辈子都不会爱上我，都不会对我说“我爱你”三个字。

　　也好过这样赤裸裸地撕扯我的伤口，告诉我“我恨你”。

　　我突然明白，这世界上最最可怕的报复，不是杀人灭口，而是在假装深深爱上那个人之后，再告诉他你有多恨他。我抓住素素的肩膀，颤抖着说：“你在报复我吗，只是因为我跟踪你，只是因为我逼迫你吗？”

　　素素突然垂下头，呆滞地望着空气，说：“应该是互相报复吧，你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时时刻刻，日日夜夜和一个自己不爱的人在一起，是一种旁人永远都无法理解的痛苦，对方越喜欢你，你可能就会越讨厌，不管对方爱你爱得多深，最后只能是鱼死网破。”

　　我的脑袋乱了，因为过于激动，浑身颤抖。

　　突然，我伸出双手，死死卡住素素的脖子，她没想到我会这样做，不可思议地望着我，然后，她居然笑了，似乎是一种等了许久才等来的解脱。直到素素整个人瘫软在我脚下，小巷子内吹来阵阵凉风，我才反应过来我杀了人。

　　为什么我的双手在几分钟前完全不听大脑指挥了。

　　我没有想过杀死素素，可就像素素当初误杀张海一样，我在这一刻无法控制自己。

　　我把素素丢进了河里，并在她身上绑了很多石头。求生的本能让我做出这些龌龊事。回到家，因为愧疚绝望失落和恐慌，我辗转反侧，我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我居然会亲手杀死我的挚爱。

　　翌日，来到学校后，我整整一天都魂不守舍。

　　阿水洞若观火，她看出我心中有事，但她说的话，让我恍然大悟。原来最隐秘的跟踪者不是我，而是她。

　　7

　　我早该想到这一点，我能跟踪素素，阿水就能跟踪我，我能跟踪张海和素素，阿水就能跟踪我和素素。没有错，那些照片是阿水寄给我的，那晚她约我去公园，将一切真相都告诉了我，她说她什么都知道。

　　素素去城郊老工厂的照片，是阿水偷偷跟踪素素拍摄的。当天，她还拿了不少张海在城郊老工厂里的照片，甚至，还有我在小巷掐死素素的照片。

　　我没想过自己还有这一天，呆滞地望着那些照片，无语。

　　阿水很得意：“没有想到吧，我不仅有你软禁张海的照片，还有你掐死素素的照片。”

　　说实话，我很害怕：“你想怎么样？”

　　阿水耸了耸肩膀：“你说我想怎么样，我像你爱素素一样深爱着你，不，我爱你比你爱素素要爱得更多。可惜，我比你更可悲，我每天围着你转，讨你欢心，你却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现在，我要你每天都只能看我一个人！”

　　望着阿水，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突然想起当初的自己，现在我才感到恐怖，我才切身体会到素素当时被我威胁时的心情。但我能怎么做，和素素一样，当别人用爱来威胁我付出爱时，我只能答应。

　　那一天，我变成了另外一个素素，男版素素。

　　我开始和阿水恋爱，假模假式。

　　没人能想象，这是多么滑稽的一出戏，角色互换后，每一天被阿水强迫逛街、拉手，甚至亲吻时，我都感到异常好笑。总忍不住回忆当初，我和素素在一起的画面，突然之间就像看到了两个白痴。

　　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是阿水。

　　我曾劝过阿水，希望她能放过我，我是过来人，我知道这条虚伪的幸福大道，早早晚晚会破灭的，可阿水不在乎，就像当初的我一样，她说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就可以了，只要她能感到幸福就好了。

　　我突然觉得，我们都好自私。

　　我无能为力改变素素，改变自己，改变阿水，但现实还是无情地打碎了我们所有人的梦。

　　我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在素素的尸体被找到后，我已跟阿水相恋一个多月了。警察在河下游发现素素的尸体时，她已经面目全非。他们很快就将我抓捕归案，在警察局，面对审讯，我全部交代。

　　当天，张海被解救。

　　我被判刑。

　　在监狱不久，阿水来探望我。她哭得很伤心，几乎没和我说什么话，我讨厌看到她，素素说得对，我恨她，恨她威胁我，恨她逼迫我和一个不爱的人谈情说爱，她有多爱我，我就有多恨她，如果不是她将素素知道内情的事情抖出来，我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阿水最后的话，还是让我震惊。

　　阿水一边哭一边对我说：“庄可，现在我要实话实说。我真的是喜欢你，哪怕我手里握着你软禁张海、杀害素素的证据，说实话，我也不会告发你的。另外一件事，是关于张海的，你知道他和素素之间的第三者是谁吗，是我。”

　　“为什么？”我不解，我惊讶。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恨你爱的素素，我要让她痛苦，所以我竭尽所能地勾引张海这个花花公子。”阿水说着，停顿了一下，“还有一个你可能永远想不到的事，素素去城郊老工厂的照片不是我照的，而是她自己照的。”

　　“什么？！”这个我真的没有想到。

　　阿水说：“那是素素把照相机摆在远处，设定时间之后，自己拍下的自己。”

　　8

　　少年劳教所内，我被人们称为疯子，因为我每天都异常紧张地盯着自己身后，害怕有人跟踪我。一到晚上，我满脑袋都是素素的样子，她在我前方缓缓前进，蓝色牛仔裤，白色帆布鞋，颜色鲜艳的Ｔ恤……

　　不，是在我身后。

　　阿水说的对，素素才是真正的“跟踪者”。

　　哪怕到死，她都没有告诉我，那些照片是她特意送给阿水的，是她告诉阿水，只要有这些照片，就可以控制我，就可以让我爱上阿水，她甚至告诉阿水，只要偷偷跟踪我，总会发现我的致命秘密。

　　很多很多天，我想不明白，素素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仅仅是为了报复我吗。

　　直到阿水第N次来探望我，第N次被我恶狠狠地说我恨她，第N次哭得痛不欲生时，我突然明白了。我想起素素临死前那晚对我说的话——我们不过是互相报复罢了。是的，素素真正想报复的人其实是阿水。

　　是阿水毁了素素和张海的爱情，是阿水让素素不能自已，将张海推进了河里，是阿水让我抓住了素素的把柄，是阿水让我控制了素素的爱。

　　她有多恨她，只有她自己清楚。

　　身为过来人的素素明白，我终究不会爱上阿水，她越爱我，我越恨她，时时刻刻，每分每秒，素素要的正是这些吧，她要我永远恨阿水，她要阿水永永远远无法逃避这种爱，这种被自己的挚爱挚恨一辈子的感觉，这种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的比恨还要虚假的爱。

　　你爱过人吗，你跟踪过你爱得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