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如是

图片来自东旭之之

应如是打着伞穿过油亮的青石板路，合身的旗袍包裹得她身段窈窕，袅袅婷婷的模样像极了仕女图里的古典美人。

两撇柳叶眼波横，三分桃花点绛唇。迷濛细雨间，这张脸的五官越发鲜明，越发接近间，益发让人觉得这容颜增色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

“画师应如是，烦请通告。”

一

漆黑的祠堂里，林清半阖双目，双手快速拨动念珠，嘴中念念有词。

走近了方能听见，竟是金刚经。

“林先生，您请的画师到了，正在前厅候着呢。”陈二弯着腰，眼珠错也不错地盯着地面。

林清抿了抿唇，轻呼一口浊气，眼皮微颤了颤，缓缓张开。一对墨黑剪瞳雾蒙蒙的，盛在了一汪白水银中。

鼻若悬胆，肤似珠粉，一对飞扬剑眉斜插入鬓。

可惜了，是个单重瞳子，还是个瞎子。应如是不过瞥了林清一眼，眼睛便迅速错开。不与雇主过多接触，是她一贯的行事原则。

林清稳稳地走过应如是，准确地坐在了屏风下的太师椅下，他脸朝着应如是的时候，应如是明显感觉到了一道有些凌厉的视线。

“看来画师是考虑好了前几日我的提议，想来今日便可以操作了。”林清的声音竟有些迤逦的软绵质感。

“两百两黄金，今日便可完成。”

“成交。”

二

陈二领着应如是穿过交错的游廊，来到了一间朴素得过分的屋子前。

“吱呀”屋门上扑簌簌落下一层灰。

“画师，人便在这里了。”陈二依旧弯着90度的腰，眼珠儿错也不错地盯着地面。

“傍晚时分，过来取吧。”应如是挥挥手，陈二倒退着出了屋子，全程竟不曾看过应如是半分。

应如是走进屋内，小小的房间正中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材。应如是拍了拍，木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这是上好的梨花木才有的质感。

上穷碧落下黄泉。应如是摸到了棺材边上刻的一行小字。

倒是真与棺里的她不搭。

稀疏得有些发黄的毛发，淡到几乎透明的五官，额头上横斜着一道一寸长短的疤痕。许是在棺中置了一段时日，皮肤有些皱缩。

应如是从怀中掏出了笔，一只白毛羊毫。

一如往常一样，锋利的刀刃切开薄薄的肌肤，羊毫竟似有了生命一般，迅速将应如是流出的血液吸得一干二净。

应如是略微止了止血，便开始着手为女子描容。应如是的呼吸一吹一拂，身下女子的头发微微拨动，恍惚间似有了生气。

“画师，先生已等候多时了。”

“稍等即可。”应如是咬破舌尖，喷了一口血在羊毫上，往女子双目间轻轻一点。

“去吧。”

三

应如是见到林清的时候，林清的视线仿若越过应如是，落在了身后那个小小女子身上。

“画师果然名不虚传，陈二，带画师去账房领了费用，这便去吧。”林清率先打破了沉默。

“去吧，那人便是要将你唤回之人。”应如是轻扯出身后女子，推至林清身前。

原本极淡的眉目，在眉间一点朱红映衬下，妖异似魅。极大的眼睛中，盛着另一只一模一样的重瞳子。

两个单重瞳子，倒是有趣。

林清摸着林纾与他相似的眼睛，愣怔在原地。

“林先生，记住，三日不可见日光，以蔬菜瓜果为食，便可长久。”

四

应如是再次回到林家的时候，是三日后的傍晚。

今日，来安镇发生了一件大事，商贾大户林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据说，前一夜林家的惨叫声整整响了一夜。

打更的人说，从林家门口漫出的血都过了脚面。

应如是还在酒楼里小口嘬着桃花酒，听完便是一笑。那日见林家上下不过数十口人，哪来漫脚的血。迂回游廊交错复杂，若血流至门前怕是宅内已成血海了。

应如是慢慢品完这坛桃花酿，细碎踏步往林宅去。

“阿是，他要我的眼睛，他要我活着养着这只重瞳给他。”

“阿是，他这便等不及要取我这只眼睛。”

“阿是，我杀了哥哥。”

林纾的眼眶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片血糊糊。她呆坐在梨花木制的棺中，仰着小脸望向应如是。

“这般胡闹也便够了，何苦。”应如是掏出笔朝着林纾眉间一点，林纾便软软倒了下去。

五

那日，应如是刚唤醒林纾。

“应如是。”应如是轻声说出自己的名字。

“哥哥现在何处？”

应如是有些讶异，林纾如此之快便忆起前尘。

“我与哥哥是双生的重瞳子，一人一只单重瞳，一人尚在，便可迅速感知一人。”

应如是垂下眼眸，惊异之色掩在了深睫之下。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对双生重瞳极是罕见。

莫沾荤腥，莫见血，否则必噬其身。应如是未曾告诉林清。那日，应如是踏出林家门的时候，也未曾有一丝犹豫。

双生重瞳，倒是个有趣的紧的玩意，或许可以压压自己身上这诡异的诅咒。

六

画师应如是，所画非皮非骨，乃当世之世传画魂师。

画魂者，以自身之血为媒，发丝作笔，可活死人。所活之人，非人非鬼非妖，是魅。

应如是收起手边的伞，轻扣铁门。

“画师应如是，烦请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