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小刚走后,我们打扑克经常少个人,我们从早上七点开始打扑克,双升,除了吃饭时间,要打到夜里九点,然后熄灯睡觉。
有时候我们会找护工老于,一个笑眯眯的老头,虽然他会拿一个棍子,可是我并没有见他打过谁。 老于特别喜欢打扑克,不过他的主要责任是看管好这一群傻子们,所以很多时候不能和我们打扑克。
这是一个冬天的下午,太阳照在玻璃上,显得有气无力。我,行长,光头,看了一遍,也没看上去一个。每个地方都会形成自己的圈子,就连我们精神病院也不例外。 当然,这里也不全是精神病,还有一些酒鬼,烟鬼,赌鬼。他们在家里无法无天,只能来这里面接受社会主义教育。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你要是看他不顺眼,怎么都是错。人们会组成一个个的小圈子,来显示自己的在这个阶层的地位。
我们三个坐在板凳上,桌上的扑克牌胡乱的散落,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时间。
“老于,来打会扑克。”行长对老于喊到。
“就我一个人,抽不开身。” 一个护工搭配一个护士,男女搭配,多么经典的搭配,就是老于太老。
“没有事,来呗。”
“真不行。” 老于看着走廊,“要不我给你们找个人吧。”
“中。”
“孙涛,孙涛。来,过来。”
我走到门口,看见一个人,瘦瘦的,黑黑的,看上去像一个书生,文文气气的。上身一件深蓝色大衣,一条牛仔裤,一双看上去很廉价的球鞋。他一步步从走廊里过来,走到了老于面前。
“怎么了?”
“没事,他们打扑克少一个人,你去吧。”
他抬头看了看我,我对他报以微笑。
“恩。”
我们坐好,开始打扑克。我和孙涛一队,行长和光头一队。没有输赢,没有奖惩,一切只为图个乐,只为杀死这该死的时间。
打了一会,发现孙涛心思缜密,出牌很稳,不像我,有时候胡乱出牌。他并不大喊大叫,出牌是轻声细语,我心里想,他和这个精神病院就像两个世界的人。
下午四点半是零食时间,走廊里有个小卖部,每天下午四点半开门,卖一些零食,饼干,酸奶,方便面,卫生纸什么的。
我看了看走廊里的表,快五点了。我的生意快来了。
“冉冉,换根烟。”
一个猥琐的男人站在我身后,听声音我知道这是酒糟鼻,一个每天要喝三斤酒的中年人。
我掏出烟,掏出一根烟,酒糟鼻把一盒优酸乳放到我手里,我给了他一根烟。 他心满意足的走了。
随后我陆陆续续的收到了饼干两包,方便面三包,瑞士卷两包,优酸乳五盒。我的一包烟也快换完了,我对行长和光头说,”走,抽烟去。”
我们三个站起来,向走廊的最西头走去,在这个屋子里是不允许抽烟的,要抽烟只能去厕所或者是走廊的最西头。走廊东头不能抽烟,因为东边是女生宿舍和特护病房。
我看向孙涛,问,“抽烟不抽。”
“不抽。”
“那你看着东西。”我指了指桌上的零食。
“恩。”他轻轻的应了一声。
我们三个走到走廊尽头,找个地方坐下,这里永远都有人在抽烟。
“这人怎么样。”我问行长。
“还可以,稳稳当当的。”行长说。
“那就行,以后又能打扑克了。”人群中我看见胖冲,一个精神分裂,家里又没钱,一天只能和一些老头像狗一样捡烟头。 “胖冲,过来。”
胖冲四十多岁,长得膀大腰圆,看起来像个大佬,其实狗屁不是,在精神病院早已把他的思想磨灭,像一头精神分裂的猪。
胖冲看见我手上的烟,比爹妈都亲,赶紧走过来。“咋啦,哥。”
“滚蛋,谁是你哥。”
嘿嘿嘿,胖冲一直看着你笑,眼里全是烟头,
“给。”我把烟头扔到地上,他像豹子一样灵活,捡起烟头。
我们三个吸完烟,又回到康复室。孙涛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安安静静。
我坐到他的旁边,扔了一包优酸乳给他。
“不用。”他推辞着不要。
“拿着吧。以后都是朋友了。”
“谢谢。”他不在推辞,接了过去。
又看了会无聊的电视,广告比电视剧都多,整个大厅里人生吵吵闹闹,我已经习惯,这是我来这的第二年了。
“吃饭了,吃饭了。”老于在外面喊到,人群像蚂蚁一样涌进餐厅。
2
第二天,我坐在护士站,和琪琪聊天。琪琪今天上夜班,和老高搭班。 白天还有白班的护士和护工,夜里就只有两个人。
“孙涛是什么病。”人们都以为傻子和疯子就是精神病,却不知道傻子和疯子只是精神病里的很小一部分。
“抑郁症,有自残倾向。”琪琪看了看病历。
“这么严重。我怎么感觉没见过他。”我看向琪琪,她的眼睛让人容易陷进去,像一泓清泉。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他在这里很少说话,就会安安静静的坐着。”
“我说怎么没有见过他。”正说着话,走廊西边发生了骚动,人群像潮水一般涌去。
我跟着琪琪走了过去,原来是一个酒鬼和一个躁狂,两个人扭在一起,扯来扯去。
老高是个老头,正在努力的往人群里钻,人们挤来挤去,乱成一锅粥。
劝架的,加油的,拉架的,还有看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这里什么都缺,就不缺热闹看。
我和琪琪挤在人群中,我拉起琪琪的手,琪琪瞪了我一眼,并没有松开手,我在她耳边说道,我想你。 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在这个人多嘴杂的地方,我们要做的更小心。
“我也是。你先把人群分开。”琪琪在我耳边说。
我松开手,一脚踢在前面的人屁股上,那人回头看了看,赶紧往旁边靠了靠。
“都让让,草。”我大声喊。 我看见鑫鑫也凑在前面,又给了他一脚。
人群散开,酒鬼身体不行,被躁狂压着打。老高上去把两人分开,我上去把酒鬼扶起来,原来是酒糟鼻。这个可怜的小个子。
骚乱结束,人们又开始各干各的。坐的,躺的,走路的,看电视的。我看见孙涛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没人搭理,格格不入。我坐到他的旁边,他赶紧挪了挪身子。
“多大了?”
“35了。”
“结婚了吗?”
“没有。”
“在哪上班。”
“没有。”
“上大学了吗?”
“武汉理工。”
“草,牛逼了。”我真心佩服,当年我也是努力学习,结果才考了个大专。“比我厉害多了。”
“怎么不找个地方好好上班?”
“我这病,去哪上班。人家都不要。” 他自嘲的说。 “再说,我也没法好好上班。”
“没事,出院了好好的。别再想那么多。”
“没用的,我都住两次院了。”他抬起手腕,让我看他手腕上的疤。
“别这么想,以后多和我们打打扑克。”
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我站起来,开始在走廊里找人聊天了,外面每人一部手机,这里什么也没有,只能和人聊天。要是没人说话,我估计早疯了。时间无穷无尽,无边无际,我们毫无还手之力,早已成为时间的俘虏,任由时间发落。
行长找到我,要打扑克,我不想打,要行长陪我聊天。
“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有求意思。”
行长在外面也算事业有成,来了这里也毫无办法。刚来的几天,行长出现了幻觉,整天被绑在床上,大喊大叫。
“走,看电视。”
“不去,都是广告,有什么看的。”
“打扑克你不打,看电视你又不看,你想怎么样。”
我抽出烟,递给行长一根,“走,抽烟去。”
站在走廊尽头,我把窗户打开,风呼呼的吹,我想到了一件事,一直以来都在想的事。
烟雾缭绕,忽明忽灭,我的心思早已飞出了这里,我的灵魂出窍,看着这里的一切。人死了会有灵魂吗,会有来生吗。
“吃药了,吃药了。”琪琪在那边喊到。这里吃药比吃饭都重要,吃饭没人管你,你自己爱吃不吃。吃药可不同了,每个人拿着水杯,来到护士面前。护士把药给你,等你吃完,然后张嘴检查,看看有没有藏在舌头下面的。当然,我已经不吃药了,我每次把药放在手里,吃药只是做做样子。护士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在这里太久了,时间久的足以护士们已经把我当正常人看待。
不管吃药还是吃饭,都是从女的开始,也算是女士优先吧。这个科室是成瘾科,里面一半是酒鬼,剩下的是轻度精神病,大部分是男的,还有很少一部分女的。
吃完药,所有人都变得安静,我也靠在板凳上,眯着眼睛,想起从前。我开始变得热爱回忆,回忆过去的美好,过滤痛苦的记忆,从而使过去的一切都变得快乐起来。我骗了时光,时光并不言语,只是翻出我痛苦的回忆,让我像个傻子。
“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为什么?”
“我们在一起不适合。”
”可是我爱你。”
“我们订个十年之约。十年后,我们再联系。”
”真的要这样吗?”
“恩。我现在特别累。”
“好吧。记得我爱你。”
“我也是。”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不再发短信。两个人就这样,变成两颗永不见面的沙子。最后连句我爱你都没有,我失望透顶,感觉自己被抛弃在垃圾场里,我的四周都是和我一样的垃圾。
3
有天我们打扑克,护士在喊,孙涛,孙涛,你家里人来了。
孙涛放下牌,走了出去,感觉迫不及待又有点强装镇定。
光头对我说,“我快走了。”
我笑了笑,“没事,来日再见。”
“我没一点信心了。冉冉。”
有人来找我换烟,我给他一根,收回来一包方便面。
我看着光头,“你让我怎么说你。我住的这两年里,你来了走,走了来。哪一次不是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被家人送过来。” 这里要就引出另一个问题,酒鬼怎么才能来精神病院戒酒。答案就是让他喝醉,像死猪一样被送进来。
光头以前告诉我,他这十年一事无成,十年里有八年在精神病院戒酒,不是这个医院就在那个医院。最长一次戒了八个月,最长一次住院住了一年零八个月,差点和小护士发生感情。要不是两个人年龄相差太多,说不定就发生一段感情。
我告诉光头,这只说明一点,你家里有钱。没钱谁舍得这样住。
光头叹口气,也就是有俩钱,要不是人早就没了。
我站起来,对光头说,我去个厕所。
探视室是病人见家人的地方,在去往厕所的路上。
我上完厕所,又抽了一根烟,看见对面的金色家园,两年前我来的时候还是毛坯房,现在都已经装修好了。
我把烟头扔进厕所,走了出去。走到探视室的时候,正好孙涛和家人一起出来。我站在他们的后面,等他们说完话。
孙涛低声的说道,“能给我留点钱吗,夜里我想买东西吃。”
一个老头,看着像他的爸爸,“家里哪有钱,你住院的钱都是借的。”
“五十块钱就行。”孙涛的声音已经低的像蚂蚁。
“没有,没有。”老头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护士,开门。”
孙涛抬起头,看见我,他的脸变得通红,额头上的汗瞬间流了下来。我没说话,走了过去。
一会孙涛回来了,我们又开始打牌。可是他心不在焉,我和他输得像狗一样。我把牌一扔,不打了,不打了。 行长和光头在笑我输不起。我嗤之以鼻。
“孙涛,走,跟我去说会话。”
我站起来,孙涛跟在我身后,走向走廊尽头。这里烟雾缭绕,一天到晚总会有人在这里吸烟,除了吃饭的时候。有时候我夜里起来还能看见两三个人吸烟。
一路人许多人和我打招呼,我对他们点点头。走廊上,大厅里,傻子们,疯子们,说着,笑着,站着,坐着,我穿行而过。
我点着烟,对孙涛说,“是你爸爸吗?”
“不是,是我叔。”
“你爸呢?”
“我爸爸早死了,妈妈跑了。”他平静的说,好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我把烟吐出去,这烟雾就像外面的天气,灰蒙蒙。 “以后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
他没有说话,不知道同意了没有。一个本科生,还是有自尊的。他眼神飘忽,嘴唇动了几次,却没有说话。
“走吧。你不用答应。我知道。”我把烟头扔进垃圾桶里,抬头看见飞飞过来了,抽出一根烟给他。
回到大厅,我把刚才的方便面递给他。 他不好意思接。
“拿着吧。以后就跟着我。”
他接过方便面,如释重负。
“谢谢你。”
“不用这么客气。”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坐着吧,我去外面走走。”
他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一包方便面,安安静静,像入定的老僧。
走廊里人们笑的震耳欲聋,我知道,大仙又讲到自己吃屎了。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会哈哈大笑。仿佛大仙吃屎的时候,他们都在一旁加油。
小时候大人们告诉我,不能嘲笑别人,那样不好。到现在我才明白,嘲笑只是我们情绪表达的一种。它和正直,自私,虚伪是一样的。生活已经这样了,嘲笑别人和被别人嘲笑,多么正常的一件事。
4
夜里琪琪上班,坐在护士站,环视整个走廊。我看着她,直到她也看见了我,我们彼此一笑,眼神各自错过。
光头坐在我的对面,摘下眼睛,瘦削的脸颊,高挺的鼻梁,眼神里透露出疲惫。
“知道吗,冉冉,我从三十七开始戒酒,就和媳妇离婚了。现在四十七了,我俩还没有分开,虽然是分分合合,可是终究没有分开。”
“离婚没有再找对象吗?”
“找了,我也找过,她也找过,可是都觉得不合适。”
“听你一说,我都不想结婚了。”
“我俩甚至都默认对方在外面有人,但是我俩又规定,我俩在一起的时候不说别人。”他自嘲的一笑,
“可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跟别人处不来。”
我被光头的话震惊了,夫妻原来还可以这样。“你真他妈厉害。”
“厉害个屁,什么都不是。”
行长从外面吸烟回来,坐了下来。
“行长,赶紧来听听,光头怎么光明正大找小三。”
“滚蛋。”
“哈哈,真的。老厉害了。”
“都是酒惹得祸。”行长说。“我媳妇说不戒酒就不让我出去了。”
“那不可能。”
“我请了两个月的假。”
“你还能跟上回家过年。”
“我就不行了,估计还要在这过年。”
“你好好的,也早点回去。”
“恩。”我不能告诉他们是我自己不想出去的。我贪恋这里的一切,这里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在这里我就是王,酒鬼,疯子,傻子,奉我为王。
当年我输光一套房,准备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一边赌博一边流浪,被我爸爸抓进了精神病院,在家里已经没人可以管得了我,我就像只疯狗。
住院半年后,爸爸让我保证,只要我能说出去不再赌博了,就让我出去。我怎么会愿意放弃赌博,我一心都想着出去怎么翻本,怎么投注。爸爸气的没办法,就让我继续住。一开始我不愿戒赌,爸爸不让我出院,后来我喜欢上了这里,也愿意戒赌了。可是我扔告诉爸爸我不能保证出去不赌博,爸爸失望极了,却拿我没办法,只能让我继续住下去。 我喜欢上了琪琪,喜欢这里的生活,喜欢这些可爱的精神病们。
吃完药,人们又开始昏昏欲睡,一天就这样结束了。我和孙涛坐在一起,闭着眼睛,听着这里的嘈杂。
睡觉了,睡觉了,护工小赵站起来,对着大厅喊到。
人们站起来,准备回屋睡觉。我和孙涛分开,临走时给了他一包饼干,他对我说声谢谢。
走廊里有两个三个厕所,女人们一个,男人们是东西一边一个。我和孙涛走向不同方向,人们迫不及待的回到屋里,像燕归巢,今天结束了,我们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我还到睡觉的时候,每到夜里我都要吃一包方便面,要不然夜里肚子会饿。
我刚把面泡好,放在桌子上,我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骚动。我站起来,看见人们围城一堆,像一只只长耳朵兔子。
我走过去,听见琪琪正在喊,别打了,别打了。
小赵和几个人根本拉不住飞飞,飞飞个子不高,但特别壮,有轻度精神分裂。 他把孙涛按在地上,孙涛完全不是对手,饼干孤单的躺在地上。 我走过去,和小赵他们一起拉飞飞。
“飞飞,草,别打了。”
没人理我,我一脚把飞飞踹过去,飞飞扭头,准备动手。一看是我,忍了下来。当年我帮过飞飞,要不然他非得拉裤子里。
“行了,飞飞。孙涛是我兄弟。”我把孙涛扶起来,打了打衣服上的土。孙涛更害怕了,他站在我身后,我拉住他的手。 “为什么?”
“他刷牙时溅我一身水。”飞飞说。
“草,这尼玛就要打人。”
“我也不知道,控制不住。”飞飞解释道。
“都散了,都散了,回去睡觉。” 小赵驱赶这群兔子。
“你又不是躁狂,动不动打人。”
“我当时脑子里叽叽响,就像指甲划过玻璃,头痛欲裂,我连我打的是谁都不知道。”
“滚蛋。”
“明天这事要报告你的主治医生。”琪琪说道。
“哎,又得加药了。”
飞飞走了,琪琪和小赵去查房了。我拉着孙涛,来到大厅。
“没事吧。”
“没有。”
“你别想不开。我真怕你们这些抑郁。” 我把刚才地上的饼干给了他,问,“吃方便面不吃。”
“不吃。”
“等我一下。”
我回屋,给他拿了一包方便面,递给他。
“谢谢。”他似乎最喜欢说这一句。
我坐下,他又拉着我的手,问,“我的病能看好吗?”
“能,肯定能。”我骗他。
吃完方便面,刷牙洗脸。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白天的喧闹像是幻觉一般。
琪琪站起来,准备刷牙洗脸,小赵在打王者荣耀。
我跟在琪琪后面,假装我也去刷牙洗脸。我从后面抱住她,吻她修长的脖颈。
她转过身,我们亲吻,相拥。在耳边说我爱你。可是我还没有得到她,琪琪说再等等,我不急,因为我现在除了时间一无所有。
夜里睡觉时,我的鼻子里还是琪琪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
十年过去了,她根本就不记得了。当年我们说好,手机号不换。
我打过去,中国移动告诉我我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恨她,我等了十年,我爱她,十年我都没能忘记她的号码。
以前的事变得很模糊,我需要想很久才能想起。可是这爱意,恨意,却亘古不变,好像从远古洪荒而来。
5
光头要出院了。这是两年间他第五次出院,我已经懒得送别了。因为没过几天,他就又喝的大醉,被送进来。我跟行长说,光头年前就会回来,行长不信。
见过太多的酒鬼,走的时候信誓旦旦,没过几天,就像条死狗被送进来。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最长的永远不来了,因为他死了。最短的请了五天假,结果早上出去,大家给他送行。夜里就被送回来,大家又给他接风。我对他说,你这样很不好,搞得大家工作很被动。
又没人打扑克了,孙涛整天跟在我后面,有时候我坐在板凳上,他会拉住我的手,好像这样才有安全感。 有时候他睡着了,甚至会靠在我的肩膀上。
这天是小伟管小卖铺,每天下午四点,护士们就轮流开始卖东西。这天四点,我让孙涛跟着我,去找小伟。
我有一个大袋子,用来装用烟换来的零食。袋子已经满了,装不下去东西了。孙涛跟在我后面,走进我的屋子里。我在这里的特权之一就是,我的屋门永远是开着的,有时候我会在屋里看书,或者想一些事情。
孙涛跟在我后面,找到小伟。我让了根烟给小伟,说,“东西够了。”
“那你收拾一下,我们先去整理一下。”
这样的交易我已经进行了无数次,和不同的护士。
我领着孙涛,走进屋,拿出袋子。“你想吃什么,自己拿。 ”
孙涛拿了一包方便面,一根火腿肠。我有递给他一包饼干,一包锅巴。
“拿着袋子,我们走。”
我开门,走了出去。小伟在护士站等我,我们一起往小卖部走去。这是一间宿舍,被当做小卖部。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零食,门口放一个桌子,就是全部。每个病人都有自己的编号,买东西时报出自己的号码就可以。
我们走进小卖部,孙涛把袋子放在地上打开。如果一包方便面能卖两块钱,那么收购价就是一块钱。然后算出多少钱,记到我的账上,然后被我换成烟。
下午吃完饭,我们打了一会扑克,又觉得没意思,又开始无所事事。
我带着孙涛去走廊中间的板凳上说话,这里有大仙,一个自称算命二十七年的一个中风老头,走起路来一拐一拐。
大仙见我过来,露出一嘴黄牙,对我笑。他的鼻子旁边还有风干的鼻涕,显得特别搞笑。我给了他一根烟,大仙赶紧接住,连声感谢。
“大仙,烟不是白给的。”
“嘿嘿,有啥事,冉冉。”
我指了指孙涛,“给他算算命。”
“算什么。”
“你看着办。”
孙涛走过来,蹲在大仙面前,伸出右手。只见大仙看了一会。
“你能活78岁。”
“恩。”孙涛话很少。
“你婚姻不顺。和媳妇感情不好。”
我对着大仙就是一脚,大仙被我踢蒙了。
“人家还没结婚,你说人家夫妻感情不好。”我气得笑起来。
“嘿嘿嘿,失误,失误。”
“滚蛋,操。” 我又问,“算算他能回家过年吗?这会算不准可要挨打。”
“不会,不会。”大仙点着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年前就能出院。”大仙说道。
“算你逃过一劫。”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他们沉浸在这种自以为是的氛围里,有时候这嘲笑只是对于自己本身的嘲笑,对生活本身的失望。大仙也笑了,附和着旁人的嘲笑。
后来有一天我和孙涛,行长正坐在板凳上聊天,行长对自己戒酒感到压力很大。因为这里面这么多人,没有一个能戒酒成功的。就是问医生,医生也不能保证。琪琪曾经告诉过我,戒酒的来过一回,就会来第二回。
我劝行长,想开点,以后尽量少喝,不行就再来住院,我在这里等你。
行长说有你这么劝人的吗,感觉是在劝我喝酒。
行长去吸烟了,孙涛对我说,“我不想出去。”
“为什么?”
“外面的世界不是我们的世界。” 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修长,像是弹钢琴的手。“我们这些人在外面谁会好好对你,因为你是傻子,是疯子。我出去找工作都不敢,我害怕我犯病,我叔叔也不想管我。出去到处受人白眼,不如在这里面,大家都是疯子,都是傻子,谁也不笑话谁,疯子只能和傻子去人人平等。”
“你上学时怎么样?”
“那时候好好的,谁知道上班后变成了这样。当年我也是我们村里唯一的本科生,感觉自己就快衣锦还乡了。谁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你一定受许多委屈吧。”
“当初他们有多羡慕我,站在就有多嘲笑我。人们都说,你看孙涛,上个学把自己上成了傻子。一开始背地里指指点点,后来就是当面指着我说。”他哭了,委屈变成泪水留下来,“冉冉,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连反驳都不能,因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我以后就叫你涛涛吧。”
“恩。”
“你要自己坚强,才能走下去。要是有人说理解你那都是胡说。感同身受,是最虚伪的一个词。因为除了自己,谁也不知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一些。 我把另一只手放在他的手上,轻声说道,“要不就不用出去了,这里有我。”
“谢谢你,冉冉。”
“客气个求。走,我教你抽烟。”
他有点不好意思,我把他拉起来,走向走廊尽头,从脏兮兮的窗户里看太阳,有种鸡蛋灌饼的感觉,土黄土黄的。
他被第一口烟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起来,我哈哈大笑。
“你看,涛涛,生活就是这,你要享受吸烟,就要忍受这该死的尼古丁。”
他呛出了眼泪,却也笑了起来。
“冉冉,你说的真对。”
“成王败寇,人们现在只看结果,谁会说虽然你失败了,但你真的努力过了。没有。他们只会说这个傻逼又失败了。我现在早已看透这一切,我不要结果,我只要过程,我要现在这种感觉,我喜欢这里,涛涛,真的,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老了,我不会去养老院,我要来这里,我喜欢这些傻子们。”
“冉冉,可是我就要走了,上次我叔来就是告诉我,他最多在让我住一个月,因为他不想在我身上浪费钱了。”
“没事,这事回头再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把窗户打开,冷风吹进来,温暖像个逃兵,仓惶逃离。
我拨打了无数次手机号,一个没有感情的声音一次次告诉我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曾经的一切化为手中沙,随风而去。 恨意涌上心头,像匕首刺进来,感觉是如此的真实,十年了,从未感受如此鲜活。
6
这天正在打扑克,光头走后,又来个躁狂,明明是个本地人,却说着一口普通话。琪琪告诉我,这是躁狂的一种表现。我心想幸亏这小子不会英语,要不然一口英语,估计连医生都懵逼。
我正在洗牌,护士喊到,冉冉,你的电话。
我走到医生办公室,这里只有这一部电话,你接电话还要经过医生的同意。
”喂。”
”冉冉。”妈妈的声音。
“最近家里怎么样?”
“就那样。你爸爸问你回来过年吗?”
“还用我保证吗?”
“你爸的意思还是要你保证一下,要不然我们心里都没底。”是呀,确实没底,我的心里也没底,最后一次赌博我输了一套房子。
“那我还是不回去了。我不敢保证。”
我听见电话里爸爸在大声的说,让他别回来了,永远都别回来了。妈妈说,“你这孩子,要把人气死呢。”
“我挂了,回头再说吧。” 我挂断电话,心里难受,不知道悲从何而来,我眼前到处都是雾蒙蒙的。走廊里,大厅里,人们的声音像一根刺扎进我脑海,然后在脑海里爆炸,我头痛欲裂,我痛不欲生。
我推开门,躺床上,眼睛感觉要瞎了,有什么东西在我眼前一闪一闪,弄得我睁不开眼。我的头痛的像有钢针在刺,一万根针,在头颅里来回搅动。脖子上有根筋蹦来蹦去,我的脑袋也就一抽一抽的疼,右手开始发麻,再过十分钟,右手就不能动了。
我的偏头痛又犯了,已经好几年没有犯过病了,没想到现在又来了。我躺在床上,眼冒金星,泪流不止。
我感觉有人进来了,有人来到我的床头。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模模糊糊喝点看见个影子。
“冉冉,你怎么了?” 这是孙涛在说话。
“涛涛,你去接点热水,用脸盆。”
当年因为这病,医院怀疑我是脑梗,就差下病危通知书了。什么脑部CT,造影,核磁共振做了一遍,结果什么也没查到,最后休息几天就出院了。每次犯病都要用热毛巾敷脖子,医生怀疑是颈椎压迫,导致供血不足。
孙涛接来热水,用热毛巾给我敷脖子,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我终于感觉好了些。眼睛不再冒金星,手指也能动了动,头痛没有那么剧烈了。
“谢谢你了。”
“别这么说,冉冉。”
孙涛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温暖有力。
“冉冉,我想过了,我不想出去了。” 他的手握的更紧,“以前我也来过这里,就像一颗枯草无人问津。我每天就是坐在角落里,整天整天不说话,我感觉生活在哪里都是死水一潭。我喜欢过女生,第一句话问我,你家里有房子吗?我连爸爸妈妈都没有了,我怎么有房子,就是我有了房子又怎样,没了爸爸妈妈,连个家都不算。”
“人生还长,我们要往前看。”
“前面有什么,有重复到死的工作,还是貌合神离的婚姻,对普通人是这样。对我们呢?冉冉,我们是傻子,人们不会说你是躁狂,他是精神分裂,人们用一个傻子就概括了我们全部。我们能有什么。除了四处碰壁,灰头土脸,还有什么。我宁愿在这里。”
“你看见万福了吗,还有老郭。”这两个人都是孤寡老人,被送进这里等死。
“我知道,你也知道我的病,我感觉我适应不了这个社会了。我已经从心底里认同我是个傻逼了。”
“那你有钱吗?”
“没有。”
“没有你还想住院。”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让我想想。”
门开了,琪琪走了进了,孙涛松开我的手,赶紧站了起来。
“你先出去吧。”
他走了,轻轻的关上门。
“你怎么了。”琪琪坐下来,摸摸我的额头。
“我又不发烧,你摸头干嘛。”
“我来了没见你,以为你走了呢。吓死我了。”
“我怎么舍得你。”我拉住她的手,柔若无骨,纤细修长。
“你就会说这些好听话。”她脸颊微红。
我抽出手,揽住她的脖子往下来,我们亲吻在一起。
过了几秒,她挣扎开来,“小心有人进来。”
”那你先忙吧,一会我就出去。”
琪琪也走了,我的头痛也好多了。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梦里人来人往,人们像赶集一样穿梭在我的梦里,最后我看见了她,藏在人群的后面。
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她走过来,拉住我的手。刚才拥挤的人群没了踪影,整个梦里就我们两个人。
“我来赴十年之约。”她眼眸含笑。
“你怎么现在才来。”我握紧她的手,冰冷冰冷的,“我等了你好久。”
她的脸凑过来,开始吻我。我们疯狂的接吻,不管时间变化,不理世间万物。
我在她耳边说,我爱你。
她看着我,还没说话,梦就醒了。
我懊恼无比,觉得像失去了所有。头痛已经好了许多,我下床,走了出去。
嘈杂扑面而来,我走到大厅,坐在了孙涛的旁边。
“有一个办法,不知道你干不干。”
“什么办法。”
“犯罪。”
孙涛有些吃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看某某,就是一个例子,他以前在村子里疯疯傻傻。直到有一天,他打伤了别人,被送进来。你看他现在很老实,当年也是出了名的疯子。”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再想想。” 其实我想告诉他,后面重度精神病科室里面好多都是犯罪后被送进来,强奸的,伤人的,危害公共安全的。
夜里上床睡觉后,我对行长说,“我想家了。”
“那就回去。”
“我又不想回去,家里人让我保证,我保证不了。”其实是我不想保证。
“哎,我也不能保证不喝酒。”
“我敢保证光头肯定喝酒了。”
行长听了大笑,酒鬼说戒酒,赌鬼说戒赌,都是扯淡,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夜里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推我。我睁开眼睛,看见琪琪在看着我。
我揉了揉眼睛,以为这是个梦,准备继续做梦。
“冉冉,跟我走。” 她拉我胳膊,原来这不是梦。
我穿着睡衣,跟着琪琪。她穿着护士服,走在我前面。走廊里空无一人,小赵估计也钻哪里睡觉了。只有几盏灯,灰暗无光,气氛恐怖,白日里的热闹仿佛都是幻觉。
琪琪拉着我,走到了护士休息室,闪身进去。琪琪把门反锁,那双眼睛看着我笑。
我把她按在墙上,手不老实的摸来摸去。琪琪推开我,对我说,“你猜我带了什么?”
“避孕套。”
“讨厌。” 你轻轻的打了我一下。 “你再猜。”
我还在半梦半醒之间,说,“我不猜,我想要你。”
说完就要把她抱起来,她又打了我一下。 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生日蛋糕,小方盒子。
我明白了,今天是她的生日,我的琪琪又长大了一岁。我把她搂过来,在她耳边说,生日快乐,宝贝。
她说,谢谢,我希望你是今天第一个对我说生日快乐的人,所以只能把你叫醒。
我说,我爱你,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会帮你清理现场。
滚蛋。我们抱在一起,轻声细语。我看了看半夜的天空,没有星星,黑夜在窗户外肆虐,屋子里暖气很足,宛如春天。
我为她点上蜡烛,看着她闭上眼睛许愿,然后吹灭蜡烛。
我们悄悄的吃了蛋糕,琪琪问我好吃吗。
我告诉她,没有你的万分之一好吃。
我把她推倒在床上,脱去她的护士服,然后是毛衣,牛仔裤。到了最后只能内衣内裤,她害羞的捂着脸。终于我们赤裸相见,在黑夜里,琪琪的身体白的发出柔和的光,让人目眩神迷。
7
我在这里看着时间,无数的瞬间组成我们的生活,时间穿行其中,领着我们走向死亡。
快到过年了,大部分人都要回家过年了。就是傻子,家里人也会把他接回去,这样才能一家团圆。
我在这里的朋友越来越少,每天都要走几个人,走廊里人越来越少,说笑声越来越单薄,就连打扑克的人也经常凑不齐。
我整天就和孙涛坐在板凳上,无聊至极。终于有一天,孙涛告诉我,那件事他想通了。
我问他,你想过后果吗。
他说,知道。
我没有再问下去,有些话,不能说出口。
我把详细的情况都告诉了他,重要的东西都写了下来,以及我的各种计划。
有次我们讨论完后,他问我,你会在这里等我吗?
会的。你放心。我不走。我心里想的是谁知道呢。
行长要走了,他媳妇来接的他。两个人看起来都斯斯文文的,一人戴一个眼镜,说话和和气气的。行长来跟我告别,让我出去了找他玩。
我对行长说,出去就不要喝酒了,我可不想在医院再见到你。
行长挠挠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行长走了。扑克是彻底打不成了,宴席散了,我的心里空空荡荡。
我打电话给我妈,告诉她我想回去过年。
我妈说,她再和我爸商量商量。
我夜里经常去和琪琪幽会,我们像是一对真正的情侣,除了我是个疯子。
我问琪琪你许的愿是什么,琪琪告诉我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我就会狠狠地在她屁股上打两下。
孙涛也要走了。他的叔叔来了,也不问孙涛病情怎么样了,就要办理出院手续。医生说再观察观察,他叔叔说没钱了,要是住院不要钱,就再观察观察。 医生没办法,只能让孙涛出院。
孙涛的东西很少,只有几件衣服和洗漱用品。他来和我告别,我送给他几包烟,还有一本水浒传。这是我在精神病院最爱看的书。
“出去你再想想。不行就算了。”我嘱咐他。
“我想好了。冉冉。”
“那你一切小心。”
他拥抱了我,然后对我说了声谢谢。 然后就跟叔叔走了。我站在窗户前,看见他和他叔叔走到大门口,右拐走进树荫下,不见了踪影。有些人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我们的生命里,我不知道孙涛是不是。我站在窗户前,直到天色变暗。
黑夜来了,风也来了,外面的树枝被吹的沙沙作响。病区里的人越来越少,走廊里也越来越安静,我坐在凳子上,无聊至极。
我告诉琪琪过年我有可能回来,琪琪问我还回来吗。我说,回来,不回来我能去哪。她说,我害怕你突然消失。我说,你想什么呢。
飞飞也要出院了,我在门口等他。
“谢谢。” 我伸出手。
“都是兄弟,客气什么。”他和我握了手,和妈妈走了。我问他有没有媳妇,他告诉我,媳妇也是神经病,在另一个医院住院,有个孩子,跟着他妈。可怜的人呀,生活时时刻刻在提醒你这世上哪有公平可言。
腊月二十八,爸爸妈妈突然就来了,像夏天里突如其来的乌云。
妈妈问我,“过完年你还来吗?”
“来。”
“你爸意思你该去外面看看了,一直在医院里,人都废了。”
这天琪琪上夜班,我注定不能和她告别,我心里感觉少了什么。
“回去再说吧。” 我看向医生办公室,爸爸正在和医生谈话,“我爸还生我气吗。”
“生你气能怎么样,你还是他的儿子。”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去给你爸认个错。”
“恩。”
我找了张纸,给琪琪写了几句话,把纸条夹在一本书里,把书交给胖冲。
“把书给琪琪,你要是敢看一下,看我回来不打死你。”
我抽出两根烟,扔在地上,他赶紧捡起来,露出一嘴黄牙,对我嘿嘿直笑。
“听懂了没有。”
“懂了,懂了。”
“懂了告诉我该怎么办?”
“下午琪琪来了把书给他。我保证不翻书。”
“中,要是表现好,等我回来给你一包烟。”
胖冲高兴的想问我叫爸爸,一直对我笑,我踹了他一脚,让他赶紧滚蛋。
我要走了,许多人来给我送行,我看着他们,说,“没事,过完年我就回来了。”
大家哈哈大笑,都不相信我的话,其实我也不知道,明天就像一只动物,你不知道它是一只小猫咪还是一只大老虎。
我跟在爸爸妈妈身后,走出大门,阳光刺眼,我忽明忽暗。我看着他们,两年不见,好像老了许多,爸爸的白头发已经遮盖不住,像杂草一样到处都是。我记忆的他还是那个倔老头,没想到竟然变成了一个佝偻的背影。
我转头看了看医院大门,上面写着某某是康复医院。白色的牌匾变得泛黄,时间对所有的一切一视同仁。
8
飞飞正在厕所抽烟,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怎么了,哥。”
“跟我来。”
飞飞把烟扔进厕所,跟我走了出来。
我们找个角落坐下来,四周是人声嘈杂无序。
“哥求你办件事。”
“说的这么客气,什么事?哥。”
“你认识孙涛吗?”
“知道,就是那个大学生,不爱说话。”
“恩,就是他。” 我靠近飞飞,在他耳边说,“哪天你找个借口揍他一顿。”
“为啥,他得罪哥了?”
我掏出一盒烟,递给飞飞。“没有,你揍他一顿就行。但有一点,谁拉都不能放手,除非我去拉。不能下狠手,意思意思就行了。”
飞飞接过烟,“没问题,哥。放心吧。”
我拍了拍飞飞,站起来走了,光头孙涛还在等我打扑克,走廊里闹哄哄的,有小时候赶集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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