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醒来的时候,施弥觉得仿佛少了点什么,有点奇怪又有点茫然。当然,写不出诗的这些日子里,茫然于他早已安之若素。但今天家里的安静仿佛有所不同。他揉了揉太阳穴仔细定神想了想,然后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接着,施弥好似失了魂,又仿佛断了线的风筝般横冲直撞地跑向阳台。设计典雅的阳台的上方横梁上挂着一盏工艺品般的精致鸟笼,鸟笼里躺着一只灰褐色的普通布谷鸟。原来,这个雾蒙蒙的早晨少了那几声清脆的布谷布谷声。
而这,是施弥写不出诗的第四百七十八天,也是他养了整整五年的布谷鸟毛拉被他关进那精雕细琢的鸟笼的四百七十九天。
五年前的时候诗弥还是和其他生活潦倒的乡村草根诗人别无二致,初中毕业,家徒四壁,却有写不完的滔滔诗篇,家乡宜城也还只是个风景秀丽却也籍籍无名的破旧县城。
大概是从毛拉飞进那扇破旧的窗户开始,一切开始不一样的吧。施弥这样觉得。那时候的施弥望着从破窗里飞进来安静地停在自己书桌上的不速之客,鸽子一般的身材,灰褐色的羽毛,胸前的斑点有着山水泼墨般的灵动,当时施弥觉得这大概是唯一一个愿意看他写诗的家伙了吧。往后的日子,这只布谷鸟总会在早晨雾蒙蒙的水汽里用两声清脆的杜鹃轻啼叫醒诗弥,顺便唤起施弥一天的诗兴,而在施弥写诗的那些时刻,这只布谷鸟就静静地陪在旁边,在河边,在山里,在每一个施弥挥毫诗意的地方。
后来,布谷鸟成了诗弥的小毛拉,施弥觉得布谷鸟也会喜欢这个简单的名字。与此同时,施弥的第一本诗集《毛拉的宜城》正式出版,施弥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的谐音“迷失”当做笔名,很快整个文学界都开始关注这个叫“迷失”的乡村诗人。再然后,“迷失”成了举国闻名的新乡村诗派的领袖,宜城也成了文艺青年们趋之若鹜的旅游胜地,而宜城的每一寸土地也被旅游业开发殆尽。
也是那时候起,施弥觉得自己仿佛有点感冒,当然,是诗人所特有的那种感冒,他仿佛不再敏感,诗的产量也跟着这宜城的鸟儿一样锐减。不过一开始施弥觉得这些都没有关系,毕竟他已经有了七位数的存款,县政府也专门为这个城市“英雄”盖了小洋房,以前的家徒四壁也变为了各式电器家具应有尽有。重要的是,毛拉还陪在他身边,虽然为了毛拉的安全不得不把它关在小洋房里,但是只要毛拉在旁边,那些诗人的触觉就不会消失,施弥这样安慰自己。
一直到拜访施弥的宜城县长送了一个精美的楠木鸟笼给他并叮嘱施弥保护好毛拉,因为毛拉已经成了宜城的标签,施弥起初觉得有点愤愤不平,毕竟宜城市因为他的诗才出名的,而不是“那只鸟”。但他还是照做了,可能是因为政府送的洋房,可能是觉得厌倦了毛拉每天在家里横冲直撞。天知道呢?
他所知道的是从那天开始,他再也写不出一首诗,每天他在书房里面对着电脑打不出一个字,出去野外找灵感,面对的确是满城的游客,根本让他无法平静。他甚至把毛拉连同鸟笼放在书桌前细细观察渴望像以前一样会有汹涌如泉的灵感。最后他还是放弃了,他甚至有时候觉得毛拉竟是如此平凡甚至丑陋。不明白当初那个坐在破窗前拿着破笔的自己怎么会喜欢这只鸟儿。
而现在这只鸟儿刚刚被施弥从鸟笼里拿了出来,它就这么躺在施弥手里,灰褐色的毛,胸前泼墨般的斑点,依然安静,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现在它终于自由了,而施弥觉得自己却被实实在在永远困在了“鸟笼”里。
大概事实上上那个作为诗人的他早已跟布谷鸟一样死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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