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林冲分手不久,扈三娘和小玉找到了通往济州的官道。两人沿着官道骑行,扈三娘心里有些高兴,再也不用跟王矮虎在一起了!她感觉自己像一条从网中游出来的小鱼。
下一步怎么走?真要到济州去吗?有那么一会儿,扈三娘想到了教她武艺的师傅温元化、师娘耶律思云,师傅师娘相伴云游四方,每到一地,遇上合适的人学武,便住下来教习一年半载。扈三娘心想:自己要是有一个心上人相伴,去名山大川游历一番,那该多好啊!天下很大,大宋通缉她,她可以去辽国、西夏国、大理国……可惜跟她走在一起的人是侍从小玉。现在拿小玉怎么办呢?
扈三娘曾想过带小玉一起行走江湖,好歹有个照应,不过,她觉得这想法太过冒险。她对小玉不太了解(对其他九个侍从也一样不了解,她们都不怎么跟她说心里话),她选小玉陪她出来,仅仅是因为小玉看起来比较胆小。如果小玉不愿意跟她一起走,比较容易甩掉,坏事的可能性比较小。扈三娘打算花点时间了解了解小玉,拿话试探试探她,如果小玉确实不合适一起走,就给小玉留点银子,然后自己悄悄走掉。万一给小玉看出来了,就吓唬她几句,相信小玉不会自找麻烦。扈三娘最不希望的就是亲自动手杀掉自己的侍从,如果换一个大娥那样胆大的侍从跟她出来,结果怎么样就很难说了。
两人顺着官道骑行了两个时辰,一路上都没有碰到大队官军,按照跟林冲的约定,不能回头,还得继续往前走。扈三娘肚子饿了,望见前面溪桥边有一座酒店,柳树上挑着一面招旗,她对小玉说:“停下,进去吃一顿好的。”
小玉四处望望,似乎有些不安。“公子,到了前面大村子或者进了济州城,咱们再吃好的行吗?你要是饿了,先吃点饼打个尖吧。”
“怎么了?”扈三娘问。
小玉说:“这里荒山野岭的,我听说有些人专挑这样的地方开黑店,卖酒食是个幌子,实际上专等包袱重的零散客人经过,有些入眼的,便把些蒙汗药与他吃了,放翻,将大块好肉切了,当黄牛肉卖,零碎小肉做馅儿,包成包子卖,肥肉煎油点灯。”
小玉这么一说,扈三娘也有些紧张,但她想到此后要在江湖上混日子,连个小酒店都不敢进,那怎么行!她策马上桥,有个伙计迎上来兜揽,扈三娘没搭理,她去酒店后面看了看,后面是荆榛篱芭,芦苇帘栊,养了些鸡鸭,种了些小菜。扈三娘压低声音对小玉说:“进去,别怕,看我眼色行事。”
两人回到前面,下了马,解下包,让伙计把马牵到槽上去。进了酒店,挑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把刀放在桌上。扈三娘叫了一盘包子,拿起来一个个掰开,闻了闻,然后看里面的馅子,没瞅见毛发、指甲什么的,咬了一小口尝尝,没品出什么异味,麻起胆子嚼烂咽下去,肚子里没什么异样感觉,过了一会儿才让小玉也吃。小玉一直看着她,脸色有些发白,她拿起包子咬了一口,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次我先尝。”
扈三娘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她边吃边打量这个店子,店里客人不多,加上扈三娘她们只有三桌。柜台里边坐着一个妇人。那妇人约摸三十多岁,眉粗眼大,胖面肥腰。扈三娘想象着假如换了自己坐在柜台里面,会是怎样一副情景,一时想出了神。如果不回梁山,找个偏远地方开这么一座小酒店,似乎也不错。
“客官,打多少酒?”那妇人走过来,笑容可掬。
“我有要紧事,怕喝酒误事,这次不喝了,下次来放开喝。”扈三娘说。
“来碗牛肉汤吧?”妇人说。
小玉使眼色,示意不要。扈三娘说:“好啊。”
伙计上了两碗牛肉汤,搁在桌上。
扈三娘又跟妇人闲聊了几句,问她开这么一个店子,需用多少银子。妇人一样一样算给扈三娘听,说了一大串数字,末了问:“莫非客官也想开一个?客官若开,生意一定好。”
“还没定,先打听一下,多谢了!”扈三娘说。按妇人报的数字,她身上带的金银够开这么一个酒店,心里略感宽慰。
结过帐,两人骑马离开了酒店。小玉说:“好险。我们运气好,他们没敢轻易下手。”
“有那么吓人吗?”扈三娘问。
“就是啊,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天知道人家会布置怎样的人手,怎样的机关,光是那碗牛肉汤,就很可能有名堂,幸好你没喝!开黑店的常常把蒙汗药化在酒和汤里。”
“我看见你朝我使眼色了,谢谢你提醒。你懂得真不少。咱俩也开个小酒店吧?”
小玉直摇手,“我可不敢,江湖人不能得罪,吃官饭的更不能得罪,到处送礼,赔了全是自己的。你要是不下蒙汗药劫人,开不了几个月准关门。”
“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懂这么多?”扈三娘问。
“山寨里开了好几家酒店,我以前在制衣营,常有酒店里小伙计来领衣服旗子,听他们说的。”
“哦,原来这样。你怎么上梁山的呢?”
小玉低头不语。扈三娘没再问她。女人上梁山,多数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说也罢。
一路马不停蹄,傍晚到了济州。扈三娘以前来过济州三次,每次都是住姨妈家里,出门总是好几个女人一起,她记得姨妈要买些什么东西总是先写在一张纸上,表妹爱逛琉璃店……扈三娘有点后悔以前总是贪玩,要是稍稍留点心,上姨父家的几个茶叶店里转一转,经营茶叶店的诀窍多少也会知道一些。她觉得开个茶叶店应该比开小酒店单纯多了。她寻思着去姨父家的茶叶店之前,买一顶白范阳笠子,把笠子压得低低的,遮去大半张脸面,或许没人能认出她来……想了想又放弃了,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弄不好给姨父家和自己惹出祸来。
两人进了一家大客店,要了楼上干净房间,小玉去寻了只净桶。更过衣,去街上乱逛。灯光下拣热闹的地方走,充耳都是箫鼓丝竹歌笑的声音,小吃摊上飘起团团蒸汽和食物的香气,一个个摊子吃过去,两人撑得弯不了腰,买刷牙子的时候还在打饱嗝。回到客店,洗洗睡了,扈三娘听见小玉睡着了还打了个饱嗝。走吧,走吧,心里有个声音说,这时不走,更待何时?她翻了个身,太累了,睡一觉再说,也不差这一夜。正纠结呢,忽然听见楼下传来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
“开门开门,查店!”
扈三娘一惊,她和小玉身上都没有户籍凭文,还都是女扮男装,露了馅可了不得。扈三娘身子一弹就起了床,飞快穿衣。看见小玉还在睡,拧了她一把。
“唉哟——”小玉刚张嘴要叫,扈三娘捂住了她的嘴,低声喝道:“快起来!官府抽查来了!”
小玉慌了,爬起来到处乱摸找衣服。扈三娘找到她的衣服,扔到她身上。
“你再磨蹭,公人就进来了。”扈三娘说。
“我不是磨蹭,我腿软……”小玉说。
扈三娘背好细软,走到门边听了听,有人踩响楼梯,“吱呀吱呀”的声音传了过来。没法走楼梯离开了。
怎么办?落到公人手上就麻烦了。扈三娘脑子里迅速盘算着,不能跟他们动手。不能报扈家庄的籍贯地址,官府里肯定有案底或通缉文书。也不能报假的地址姓名,他们会把你扣在牢里,然后发函调查,没有查实之前是不会放你出来的。
“走这边。”这时小玉套好了衣服,推开了窗户。
“别跳。”扈三娘说。“我先看看。”
她扑到窗边,探出身子看了看,从包里掏出红绵套绳,扔出去,套住后院里一棵大树的断枝。绷了绷劲,还行。她让小玉抱着她,两人荡了出去,落在马槽边上。
扈三娘收了套绳,小玉要去牵马,扈三娘止住了她,“先别管马了。”
两人翻墙出了客店,在黑暗小巷子里待了一会儿,不知道该往哪走。紧接着听见院子里传来好几下“扑通、扑通”的声音,扈三娘回过头看,几个黑影翻墙跑来了。扈三娘抽出双刀,站住了。
“还不快走,傻站着干什么!”来人低声说。三个人呼地从她们身边跑过去了。
扈三娘和小玉跟着这三个人跑了一阵。
“跟着我们干什么?分开跑!”三个人中跑在最后的那一个回头说。
扈三娘停下了,见没人追来,两人朝灯光明亮的瓦舍勾栏那边走过去,混在人群中,看看杂剧杂扮起轮烟火,听听鼓板吹弹,混了一夜。
天刚亮,两人回到客店里去,公人早就走了。小玉把两匹马牵出来,小二揉着眼跑过来,伸手要了房钱,又回屋里去了。
另寻一家客店住下,胡乱吃过早点,补了觉,醒来过了正午。上街吃了午饭,去商街乱逛。好看的衣服鞋帽真多呀,把人眼睛忙坏了。扈三娘几乎忘掉了要悄悄走掉的事。经过一条礼品店时,小玉问扈三娘,要不要买些小东西做礼品,回山寨里送人。扈三娘不好说不买,拿了些银子给小玉,由着小玉买。晚上又吃得撑撑地回客店睡觉,东西丢了一地,起夜的时候差点给绊倒。
第四天,扈三娘写了一个单子,又让小玉上街买东西。她打算支开小玉后,自己乘机离开。听见小玉下了楼,扈三娘给小玉留了些金银,然后收拾自己的东西。可能是往包袱里放的东西太多,背起来还没出门,就哗啦啦散落了一地。不用说,得减少一些东西,重新打包袱。可每减少一样,她都有些舍不得……磨磨蹭蹭地,刚收拾完,小玉回来了。
小玉有些慌张不安,把东西放下后,说街上都在传朝廷派来了一队炮军,最近几天要去配合呼延灼攻打梁山泊。炮手叫什么轰天雷凌振,各色火炮如何如何厉害,“最远的能打十四五里,火炮落处,山崩石裂!”小玉问扈三娘,“我们怎么办?”
扈三娘脑子里乱了一阵,问:“知不知道炮军驻扎在什么地方?”
“西门小营。”
“走,去西门看看。”扈三娘说。她寻思着一会儿也许可以在闹市里甩掉小玉,再回客店背上包袱,骑马离开。
两人出了门,来到热闹的铁塔寺前街,只见很多人围在一起看熊翻跟斗。要甩掉小玉,扈三娘只要往人堆里一钻,再找个地方钻出来就行了。可扈三娘又犹豫开了。她发现自己居然真的很想跟小玉一起去西门小营看看。不管怎么说,梁山人帮你报了家仇,现在他们有可能面临重大危险,你应该尽早打听清楚,尽早让他们知道才是。先去西门小营看看吧,说不定炮军什么的都是瞎传,那时候你再甩掉小玉不迟。扈三娘加快脚步走过了寺前街。以前,扈三娘每次来济州,都要到寺前街看熊翻跟斗,这一次,她虽然也想看,但仅仅是扭头瞥一眼就走了过去。
扈三娘和小玉刚赶到西门小营附近,听见街上有人喝道,说是凌统制回营了。两人靠边站着。迎面走过来一支队伍,前队摆着二十对缨枪,二十对刀牌,接下来四五个人骑着战马,都弯弓插箭。又有三五对哨马,中间拥着一个拿枪的将军。背后的认军旗上绣着一个斗大的“凌”字。旗后是十几辆大车,车上拉着炮架子、绳索和箱子。再往后是三百多马军,六七百步军。
“凌统制又去试炮了。”扈三娘听见旁边有人说。
“你怎么知道?”另一个人问。
“昨天一个同乡领我去山上靶场看了。瞧见车上拉的炮架子了吗?那炮架子竖起来,比三层酒楼还高。梁山贼寇这次完了!先是被呼延灼的连环马杀得落荒而逃,死了好几千人。现在又多了这些炮——风火炮、金轮炮、子母炮,只要打中一炮,一栋房就塌了,嘿嘿,这下梁山贼窝子怕是要粉碎了!”
扈三娘听了这话,赶紧带着小玉回到客店,结了帐,买了些炊饼,上马直奔梁山泊。如果不是怕把马累趴下,中间她一次也不想停下来休息。你这是怎么了?被施了咒语?中了邪?被一个鬼魂控制了?你不在意跟王矮虎一起过日子吗?你是不是害怕一个人去闯陌生的天地?扈三娘在一座亭子边停了下来,喝水,吃饼。边吃喝,边琢磨,这几天她动了念头要离开梁山人,主要是想离开王矮虎——王矮虎并不难对付,还是像以前一样,各睡各的就行了。找个机会跟宋大哥说说离婚的事,说不定能离成。实在不成,再找机会离开梁山就是了,反正离开梁山也挺简单的。眼下军情紧急,梁山越早做好对付朝廷炮军的准备,越有机会取胜,至少有更多机会减少损失……
扈三娘和小玉策马跑了大半夜,在梁山泊边被李立的人接着了。李立另派人上山报信,留她和小玉在酒店吃饭。回到山寨已是第二天上午,大娥带着侍从去湖边迎接了她。
侍从们叽叽喳喳抢着说话。大娥告诉扈三娘,王矮虎下山找她还没回来。河莲说,王头领重修了厕所,她蹲在里面不想出来。小玉跟河莲她们讲跳楼的经历,“好险!”她们说。毛毛问济州哪样最好玩,求扈三娘下次带她去,还说:“被你抓住的那个彭玘,已经投降做头领了。”路过军器库时,一片叮叮当当的声音,火星飞溅。大娥告诉扈三娘:“在打造钩镰枪,新来了一个头领,名叫徐宁,要教大伙用钩镰枪破连环马。”
“你们学了吗?”扈三娘问。被她们围着叽叽喳喳说一通,扈三娘发现自己还真有点想她们了。
“没有,只让男的学。”大娥说。
进了聚义厅小寨,扈三娘去见宋江,吴用也在。宋江见了扈三娘大喜。扈三娘把火炮的事说了一遍。宋江马上下令后撤两个离岸比较近的水军小寨。吴用很担心凌振的炮军跟呼延灼的连环马军会合在一起,他建议派人去路上埋伏,摧毁炮架子。宋江点头,补充了一句:“最好想办法生擒那个姓凌的统领,以后官军大将,能不杀的,最好不要杀。擒来劝降,对日后招安有利。”
吴用赞同。由于山上的马军和步军都在训练对付连环马,抽不出人手去对付炮军,吴用说他去找李俊阮小二等水军头领商量,让水军去截炮军。
三个人一起出了门。天空有些阴暗,似乎要下雪了。宋江叫了一个小校过来,让他派人下山去找王矮虎回寨。
“他不会有事吧?”扈三娘问。她虽然不想跟王矮虎在一起过日子,但也不希望王矮虎出事。
“不会。”宋江说,“他那种老油条,滚刀肉,什么事都不会有的。你这次捉了彭玘,又探出了火炮的消息,立了大功!王矮虎真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娶了你这么一位好汉!哈哈!”
扈三娘叫宋江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低下头没说话。宋江把扈三娘送出了小寨。扈三娘请宋江留步,宋江却挥挥手,“我在屋里闷了一上午,正好走走。”停了停,又说:“一直瞎忙,找不到工夫说说兄妹之间的话,趁这会儿,让我好好说说吧。”
扈三娘只得由他送下去了。
“这次去济州,碰到什么有趣的事没有?”宋江问。
扈三娘把几天里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没啥好保留的。
“没了?”宋江似乎有些不相信。
“没了。”扈三娘说。
宋江叹息了一声,“真是不忍心把你们憋在这水泊里,你们应该趁着年轻到处走走。”他停了停,“打败呼延灼后,我打算办招安的事,若办成了,杭州、东京,你们都可以随便去了。”
“招安是怎么回事?”扈三娘忍不住问了一句,“刚才听宋大哥说起招安,我就想问问。”
宋江解释了一下:招安,就是朝廷开出条件来,劝造反的绿林好汉归顺朝廷。是头领的,朝廷一般都会给个官做,比如节度使、统制、团练什么的。喽啰愿意当兵的,继续当兵,不愿意继续当兵的给钱遣散。
“会有这样的好事啊?”扈三娘有些不解,朝廷这样做不是鼓励造反吗?
宋江笑了,“本朝有十位节度使曾是绿林丛中出身,招安后一步步升上来的。比如:河南河北节度使王焕,上党太原节度使徐京,颖州汝南节度使梅展,江夏零陵节度使杨温,云中雁门节度使韩存保等等等等。”
“那岂不是很多人要走造反招安这条路吗?”
“没错。想招安,正是一些人造反的原因。不要以为都是穷得揭不开锅才造反的。不过,想招安也得有这个实力,人少了做不成,很容易被官府灭掉了,得有很多人马,朝廷围剿要付出很大代价,这样朝廷才会想到不如招安,然后利用这些绿林人马去守边境,或者去剿捕别的绿林好汉。”
扈三娘觉得眼前的一切忽然鲜亮起来了。她有些激动。她从来没想到过,这一辈子她还有可能当一个朝廷命官。如果她能当一个朝廷命官,父母在九泉之下一定会高兴的!扈三娘很庆幸自己没有撇下小玉匆忙逃走,比起亡命天涯被黑白两道追捕,当一个命官可好太多了。冥冥之中,真有天意,是老天要她回到梁山的!
扈三娘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轻轻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当好汉,也还是有前途的!”
“当然!所以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朝廷招安。谁见过白头的强盗?谁又甘心做一辈子强盗?招安后为国家出力,青史上留得一个好名,为子孙找条好出路,才不枉为人一世。可是,并不是每个头领都赞同,有些人就是鼠目寸光。”
“大哥,我会一直支持你的!”扈三娘说。
宋江笑了,“哈哈,好!谢谢贤妹。山寨里愿意招安的人多了,就由不得某些得过且过的人了。”
“谢什么呀,我也是为我自己。”扈三娘说。这是真心话。
宋江又送了一段路,道别回去了。
扈三娘回到住所,去父亲灵位前上过香,磕过头,跪在垫子上祷告。现在她知道这辈子该做什么事了,她希望父亲在天之灵保佑她。
一共是三件事,她一件一件说了出来:一、保佑她帮助宋大哥办成招安大事,自己大小也做个官,洗脱强盗污名,光宗耀祖!二、保佑她跟王矮虎顺利离婚,重新选一位如意郎君。三、招了安,选了如意郎君后,再保佑她的孩子平平安安长大。就这么三件事,若都办成,她这辈子就心满意足了。
扈三娘打开铺盖躺下。昨夜奔驰了一夜,太累了,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每一块肉都不愿意再动一动,心里却有些兴奋……睡意卷走她之前,林冲戴着官帽的样子突然在她眼前闪了一下,然后她就睡着了。半夜里做了一个什么恶梦,惊醒了,撩开窗帘一角看了看,夜色里,军器库铁匠铺那边一下一下闪着红光。这会儿起床太早了,睡又睡不着,扈三娘披着被子斜倚着想心思。
早饭后,扈三娘让小玉把济州买的那些小礼品拿过来,挑了熏香、铜熨斗、覆额狸帽和蔷薇露,让小玉给妙棋送过去。小玉撅着嘴拿着东西走了。
扈三娘枯坐了一会儿,觉得什么地方不合适,拍了拍脑袋,又挑出了胭脂水粉、木犀油、手环、梳子、罂粟籽、云片糕,让侍从分别送给宋清夫人和顾大嫂。剩下的海棠蜜、贴花子、发卡、瓜子什么的,让大娥分了,每个侍从一份。
不一会儿,小玉眉开眼笑回来了,她说妙棋给了她一支钗。还说,林头领详细问了她这几天是怎么过的,她都照实说了。出门的时候,妙棋说请扈头领和王头领冬至去吃虾饺和汤圆。妙棋说在宋清的冰窖里藏着一些香菇和芦苇笋子,配上鲜虾做馅,味道应该不错,请赏光过去尝尝。
“你去不去?”小玉问。
“到时候再说吧,还有好几天呢。”扈三娘淡淡地说。她很想问问林冲伤势怎么样,忍住了。
中午,扈三娘接到通知,跟宋江出第二关去迎接刚被水军生擒的凌振。她心里一喜,这么快就捉住他了!
扈三娘马上赶到第二关,晁盖、宋江和多数头领已在关下聚齐了,彭玘也来了,林冲却没来。只见李俊、阮小七和几个水军押着凌振一步一步走上山,凌振双手被绑在背后,宋江快步迎上去,亲手解开绑索。宋江埋怨李俊和水军:
“我教你们礼请统制上山,如何这样无礼!”
宋江扶凌振坐下,纳头便拜。
扈三娘楞住了,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凌振好像也有点吃惊,大嘴张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出来,之后才慌忙跪下答礼,说:
“小可被擒之人,理合就死,将军为何行这样的大礼?”
宋江说:“某等众人为贪官污吏所逼,无处容身,暂借水泊,临时避难,只待朝廷赦罪招安。不想起动将军,致劳神力,今者误犯虎威,敢乞恕罪!”
凌振答道:“素知将军仗义行仁,扶危济困,不想果然如此义气。兄长尊意,莫非教我往东京告请招安?”
宋江说:“将军如何去得!高太尉那厮是个心地匾窄之徒,忘人大恩,记人小过,今将军失利,他如何不见你罪责?若不弃山寨微贱,诚望将军留下来,与众弟兄一起等待时机。日后受了招安,尽忠报国未为晚矣。”
凌振闭口无言。彭玘上前劝道:“晁、宋二位头领替天行道,招纳豪杰,专等招安,与国家出力。既然我等到此,只得从命。”宋江在一旁陪话,再三恳请凌振入伙。
凌振沉默了片刻,说:“小可在此趋奉不妨,争奈老母家眷都在京师,倘或有人知觉,必遭诛戮,如之奈何?”
宋江说:“这个请放心,你修好书信,限日接上山来。”
凌振跪谢了,“若得头领如此周全,死而瞑目。”
晁盖笑了,“好!摆筵席,庆贺!”
这顿筵席,扈三娘没尝出什么滋味来。从第二关到聚义厅的路上,扈三娘听马麟白胜阮小七他们议论,说劝降彭玘的时候也是这一套,宋江先跪拜一番,接着假埋怨一番,劝降的话都差不了几个字。如果白胜他们说的是真话,那劝降彭玘的礼节也太隆重了。她亲手捉了彭玘,还没得到正式嘉奖呢。幸好她们女头领和一些女眷在聚义厅后堂吃饭,否则说不定还要让她给凌振彭玘敬酒什么的。不过,自己也不必太小气,多一些像彭玘凌振这样的头领,山寨也多了一份力量,像宋大哥说的,对招安是有利的。
晚上,王矮虎回来了。
王矮虎一看见她,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似乎要看看她全身少没少什么东西。他说:“你平安回来了,真是太好了!我到处找你,不知道钻了多少条山沟,打着火把爬到崖下翻了多少死尸,沿着你们走过的路一直寻到白石滩,在酒店里听李立说你去了济州,我又往济州赶,正一个茶叶店一个茶叶店打听你姨父,宋大哥派人找到我了……可把我担心死了!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扈三娘心里有些感动。“你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我在李立酒店里吃过了。”王矮虎伸出手来。“别走嘛,再让我好好看看,不好好看看睡不着。”他揪住了她的袖子。
这人,就是不能给他一点好脸色。扈三娘瞪了一眼:“放手。”
王矮虎松开了手,“真是的!不让看算了,看多了更睡不着。”王矮虎坐在椅子上脱靴子,摊手摊脚舒了一大口气。
侍从端来了洗脚水,王矮虎洗过脚,盘腿坐在椅子上。扈三娘抱着铺盖从他身边经过,感觉到他的目光像两根棍子戳在她腰上。扈三娘走进灵堂,打开铺盖,刚躺下,她又爬起来,去墙上摘下双刀,放在枕头边上。
冬至那天,扈三娘和王矮虎去林冲住所吃饺子。冰藏的香菇和芦苇笋子,配上鲜虾做馅,味道果然鲜美。很久以后,扈三娘记不起饺子味道,却记得那天林冲仔细问她在青州的经历,记得他们四人在饮酒间隙玩投壶游戏——她投中的最多,好开心。虽然她知道林冲可能是故意让她和妙棋赢的,但她还是很开心。
她还记得王矮虎进厨房帮妙棋整擀饺子皮的时候,林冲似乎是不经意地问了她一句:“这几个月在梁山过得还好吧?很多人很担心你。”
她没有马上回答。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声音,辟辟剥剥的一下子变得很响。
扈三娘笑出了声,反问:“很多人担心我?都有谁呀?”
“很多人……”
“我怎么不知道?快让他们都别担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林冲望了她一眼,点点头,“你说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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