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谷传

作者: 赵建铜 | 来源:发表于2017-08-12 14:38 被阅读880次
    和谷传 和谷传

    第一章 槐荫故事

    词曰:

    坡上桃花,塬头槐树,去来犹记南洼。土窑凉热,窖水煮新茶。早有先人遗训,唯勤劳,耕读传家。时常是,徜徉野径,吟咏照归鸦。 无暇。凭眺处,芬芳乡土,襟染红霞。转眼半生过,夜梦蒹葭。蔓草石羊碣石,似诉说,无故长嗟。源泉地,根之所在,紧紧系枝桠。

    ——调寄《满庭芳》

    和谷,字都蛮,壬辰(1952)年出生于铜川黄堡屽村南凹。都蛮也叫蛮儿,“蛮儿”为好看、皮实的意思,也是昵称。父忠贤(1932——2012),脾性耿直,勤劳智慧,农活精湛,待人诚厚,乐于助人,任小煤矿矿长以及生产队队长。母吴水叶(1936年生),勤俭持家,待人温和,事事谦让,和睦邻里,相夫教子,养育三男四女,即:都蛮、都学、三蛮、麦霞、麦珍、麦铃、麦婷。和氏族为屽村大户,其少时,家境殷实。门前有古槐,系明初武略和青手植。祖训“耕读传家”“志在四方”,故“人才辈出”,却世世代代“不离家山”。其曾祖和茂春(1887——1972),乃碳窠索客(主管小煤窑上下井绳索及人员安全),一生娶过三房,生三女一男。男为之祖父和生贵(1915——1982)也。生贵出五男一女,男即:忠贤、致贤、玉贤、成新、拴平(17岁时夭折)、小平,女即:惠琴(嫁黄堡史家原,现居湖北十堰)。其以卖炭、稼穑养家,终年累月辛苦,见多识广。曾祖暮年,脚夫营生由谷之父(和忠贤)接任,赶脚去往富平、三原等地卖炭,农忙时节,依旧耕种。

    先人长啥样?古代人长啥样?估计能遗留下来图像的,无非是达官贵人,帝王将相们,而他们所遗留也并非很真实的照片,也不过是画像而已。所谓音容笑貌,能遗留下来的历史并不长。作为乡里人,能留下先人真实影像,大概从辛亥以后才有,尤其是闭塞之渭北一隅,之前大都是“影”。所为“影”,就是请了职业画家,在细帛或细布上绘画生前的肖像,死后作为供奉。已经去世的,则依照子女抑或直系血统、生得像者而画。说是工笔也不是,说是写意也不是,大凡面目或瘦或胖,有须无须,或长髯短须,或浓眉细眼,颧骨高低,总之,大体近似家里活着之人皆可。皆皴法细致,黑白两色,列祖列宗依次排列,主支有序,丝毫不乱,男多为单眼皮,细长眼,着官府官帽,女多为蛾眉凤眼,为凤冠霞帔,立轴或横幅,以人数多少而定。和氏家族系海西羌人后裔,按历史推论,当为两晋时驻入中原,距今业已1600多年。故而性格遗留剽悍、耿直、桀骜,当然其早已融入汉族,渗透佛、道、儒学之中。有关和氏事迹之书籍及族谱,由家族长者妥善保管,逢年过节或祭祀日,请出供奉。除了逢好天拿出晾晒外,一般不示与人。西方照相技术传到渭北时间很早,凡普通人能照起相者,寥寥无几。北洋军阀时期,照相技术传到渭北小镇黄堡。故从曾祖父起,留下了供后人瞻仰供奉之像片,比列祖列宗之牌位——“影”好多了。至于曾祖父留下的相片,不见了踪影,是让老姑请回家去?还是丢到哪里,反正没有了。这也成了多年以后和谷为之遗憾之一——所幸归田后,看望陈炉马科、屽村老姑,重得二位曾祖相片。当下,除了古窑洞与故居门前大槐树之外,再就是些古物,譬如纺车织布机大车石器瑞兽之类,其余皆埋泥土里。

    “类似四合院式院落、大楼门,两进的厦房院子,几头骡马几头牛,几十亩田地,十几口人的大家子日子还过得去。曾祖母已经去世,当时家中有曾祖父、二老爷二老婆、祖父祖母、父亲和几个叔父,在一个锅里搅勺把。”许多年后,和谷依然能回忆起儿时的家庭情况。其时,谷之所知,族人年长者多过世,唯余曾祖。其嗜烟、嗜豆腐,话语声高,耿直。谷自记事起,很得曾祖疼爱,老少几乎形影不离。曾祖与祖父,似乎都有一顶黑布瓜皮帽,那是由清代流传下来的。民国后,有人戴呢子(毡)礼帽,有白有黑两色。谷喜闻说古,尤其雨雪天,曾祖重孙畏于炕头,问所好奇,答其所知,一老一少,不亦乐乎。茂春说到高兴时,便要点一锅烟,谷便赶紧拿了火镰火媒子打火。望着太爷美滋滋儿抽一口,谷便咂嘴问道:“有那么香么?我来口尝尝啥滋味儿。”爷俩有趣,看着重孙被烟呛得两股泪,太爷乐得仰天大笑。咳嗽过了,柔柔泪眼,谷问太爷:“又呛又辣又苦,啥好的?”老爷也跟着咳嗽几声,呵呵一笑,道:“我娃尚小,不知事多哩。告诉你吧,吃烟有三大好处:一是蚊虫不叮,蛇蝎不咬;二是提神,做活累了乏了,吃一锅烟,疲劳顿消,脑子还清醒;三是吃烟咳嗽,夜里防贼,白天不寂寞,走夜路有火,鬼不近身。哈哈哈哈!”曾祖膀宽臂粗,脸色较黄(大概与长期抽旱烟有关),骨骼粗大,膂力强劲,据他讲绾粗壮的绳索,关乎下井人生命安全,没有力气是不行的。久而久之,日积月累,村里之陈年旧事,老年间之逸闻趣闻,村族之事。他在说古时,没有把重孙子当娃看,讲满清、辛亥、北洋军阀、洪宪、辫子军等,说井勿幕、白喜、宋向辰、胡笠笙,也说刘志丹、红军游击队;还讲一些奇闻怪事,大多跟

    蒲松龄的《聊斋》似像,狐子鬼怪,美女书生,在就是些道士和尚一些事情,也有说长工财东的。说到烟瘾,他讲了清末禁烟和军阀混战时指令百姓种烟。说甘肃正宁一带和附近锦阳川大烟长得好,烟土合四五毛钱一两,价钱很是便宜。最后就是一声叹息:“唉!说到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能安生过日子比啥都强;宁做太平狗,不做乱世人!乱世之人不如一根草,活了今天,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人如蜉蝣啊!”并语重心长地对重孙子说:“娃,咱是庄户人家,属鸡的——土里趵食的,甭颙望谁能可怜接济,啥时候都得自己靠自己,不看人脸,不低三下四,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无论何时,问心无愧。”谷有时也发问:“你打我,我打你,究竟都为了个啥?囤里粮食不够吃了还是都想做大官?还是想住宫殿大厦?那些宫殿大厦是否也冬暖夏凉?”当老爷的哈哈大笑,咳嗽几声后,说道:“都是枭雄,知道不?各说各有理,说不对付了就打了起来么。跟戏文里一样,看谁得住天理,得住了最后就胜,得不住就败,胜者王侯败者贼,这就是世事,自古如此。”夏夜,有时坐在外边,他会讲天上星星,说那些明亮的就是官星,是清官;晦暗的便为贪官污吏、坏怂些个,或者是官运快到头的小官。若飞过流星,他会说这是一个官员去了。哪是青龙、白虎,哪是玄武、朱雀,哪是紫薇、太微,他都能一一道出。谷虽懵懂,但记性好,故而知之甚多诸如草芥、星宿、气象等名词,至于很具体,一脸茫然也。甚至去地里割草时,坐在地头,原样小伙伴讲一遍,甚至添加一点有儿趣之佐料,赢得伙伴们佩服不已。得意时,他手指山凹间他家门前大槐树,问伙伴道:“看见没,我屋门前大槐树没?那茂密树下,曾往来过许多大人物,你们有谁知道那多大人物、大先生否?”伙伴们有说“来过公社书记”?有说“来过县长”?有说“来过沟里的煤矿矿长”?得到回答是:“你们说得官都不够大,学问不够高,你们知道个啥?”被否定后,小朋友们皆扫兴摇头,再没人敢随意妄言。每当此刻,谷也故作神秘,并不道出个子丑寅卯。他不讲,并非他不知,因太爷郑重其事地交代过:“……不得跟人说!”

    茂春敬佩其堂兄和文瑄,向以“先生”称之,跟重孙提及,亦是如此。每每提及,皆发感慨:“文瑄先生早逝,天妒英才矣!”文瑄(1887——1944)乃十里八乡里知名秀才,其时和氏家族为数不多读书人之一。凡相邻有文墨之事,皆有求必应,待人和气,不端架子,人皆称其和先生。有人挖出一通大石碑,要搬回去当石桌,奈何搬移不动,便要推到沟里。文瑄见了,看了碑文后,告诉那家人:“此乃尔等祖上功德碑,怎敢随意弃之?实为大不敬也!”有人遇坎要卖地,求他写契约,他便委婉拒绝,并一再跟他讲土地是农家根本之道理,千方百计奉劝不能随意抛弃祖业。相反,他还奉劝买家,不要趁火打劫,不要贪图便宜,要积德行善等,甚至有的买家竟然被他言语感动,出资帮助卖家渡难关,此事曾作为美谈流传。社稷、庙堂如找到他撰写碑文、祭文等,他皆乐于应之,并分文不取,亦不取任何润笔,故而人脉颇广。茂春告诉都蛮,抗战时,你文瑄太爷,主持县志修订,特请省城黎教授主笔。黎京城任教时,曾结识湘籍毛姓青年。教授与瑄槐树下乘凉,拉家常,言及明洪武年间和氏,话古说今。黎似有所思,然后言道,余教学北大时,毛氏图书馆帮工耳,并多次帮助抄写稿件。你道乃谁?正乃延安毛泽东是也。文瑄惊骇良久,仰望教授,拱手曰:“奇哉,奇哉!乡民真个眼拙,先生非同寻常人也,失敬失敬!”黎教授非常和蔼,笑道:“瑄先生亦乃一方大才,邑志典故,尚赖于先生操心,不必过谦。”文瑄太息曰:“某何德何才,辱没祖宗,某区区一介草根,况比先祖雍先生差池甚多矣!先生乃旷世奇才,和某怎敢与大先生论道,惭愧,惭愧矣!”此黎先生乃黎锦熙是也(黎锦熙(1890——1978),字劭西,湖南湘潭人。出生书香门第。1905年,黎锦熙15岁时考中了最后一届秀才。1907年,考入北京铁路专修科。1912年,开始编辑小学教科书,将《西游记》收入课文,包含了改革教育、废除八股文、学作语体文的思想,引起保守人士的惊骇。1914年,任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历史教员。学生中包括毛泽东等人。曾任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文学院院长、教务长、校长。新中国成立后,毛泽东与黎锦熙还多有往来,特别是解放初期,毛泽东经常一个人跑到黎锦熙家聊天,因为和他聊天可以得到很多有益的收获),为一代鸿儒,文瑄先生久闻其名,不想今日竟然来到山乡僻壤,更是敬佩不已,激动不已。大约黎先生看南凹是块风水宝地,在和家住了很长一段时日,得到文瑄先生悉心照顾。其间,黎先生常与文瑄畅谈,涉及面很广泛,尤其谈到本地乡贤寇慎,说起明朝时发生在苏州民变之事,也谈及顾炎武等。黎先生不愧为大学者,博览群书,博古通今,使文瑄受益匪浅。大概在黎先生走后,文瑄先生才跟堂弟茂春提及此事,茂春也是大吃一惊,连连说:“

    贵人非同一般,贵人非同一般也!咱这窑院也住过不少贵人,但愿给咱也带来些福分么!咱这风水看来确实不错的!”

    说起风水,乡里人历来信奉得很。无论动土盖房、挖窑、挖窖、开工、请瑞兽,或婚丧嫁娶,都要请风水先生,拿了罗盘来,或者报上生辰八字,看看、掐掐、算算的。特大事项,要请高人指点的。且看和家居所,窑背为立土、干燥,面南靠北,地处凹里,聚气背风,虽然门前有沟壑,朝暮沟壑中有岚烟蒸腾,又有古槐一株,虬枝横斜,灵气陡生,护佑人家,左右有桑榆茂盛,可谓聚财聚气旺人丁也。此处可经人看了没有?由于和氏居住时间很久,无可寻查矣。再看那株古槐,虽经六百寒暑,树身斑驳,并无老朽,呈蛱蝶状,蓊郁苍翠,荫蔽二亩有余,年年中秋时节,它如花香馥郁,皓月映照,朦胧如云。它在古人心中,地位特殊,如三公之位称为“槐位”,三公九卿统称为“槐卿”,宫殿称为“槐宸”;又代指科考,如“槐秋”,如赴考称“踏槐”,如考试月份称只为“槐黄”。因而,凡有意功名者,皆会在家种槐树。还有说,槐为故乡之意,即“槐里”、“槐乡”、“槐台”等诸多以槐命名地名。古人说,千秋松柏万古槐,其寓意槐树与人居住的密切关系。且铜川自古多槐树,截至目前,树龄逾数百年者,屈指可数有数十株。唐朝由盛转衰之安史之乱期间,杜甫两过铜川(古代同官县),留下“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的著名诗句,足以说明铜川种植槐树历史悠久。槐荫里,姑娘媳妇边做女红,边交流,一旁孩子戏耍,扑蝶、捉蝉或打秋千;男人们乘凉、喝茶、修农具或读书,抑或读书者邀来几位志同道合者,吟诗作画,谈古论今,却也是一处恬淡之社会缩影。称之为聚集人气也。故槐之为嘉树、灵树、神树,向来有人向它祈祷、祈福,或者系结红布条,以示虔诚。男女盟情,也请老槐作证,海枯石烂,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当然,古人风水学说包括很多,坟地选择当属顶要紧一项。和氏祖坟,乃省城卧龙寺一德上人(有道行之僧人)所指,为二龙戏珠之美穴。北梁南峁二龙,对正西如珠帽子山,墓茔处三者之怀。祖父独苗,上世前由一德上人禳治,为破百里外剑山相克,坟地立七尺石塔一座,佑祖父万全。大约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忠贤这辈,出三男四女,可算应验乎?

    新中国成立三年,谷出生。落草时,六十有五的和茂春正在地里做活,闻之,大步流星往家奔;除了和生贵远在外边赶脚外,正在小煤窑做活和忠贤也撂下工具向回跑。和吴氏头一胎给和家添了男丁,更得到和氏家族尊敬,虽然日子过得清淡,依然信心满满,和悦无比。谷为长子长孙,深得长辈呵护、爱戴。其稍长,便跟祖父地头跑,接触尽是五谷、六畜、树木、花草、狐兔、山雀之类,故而幼时便能分出韭菜麦苗。偶尔,祖父带他去黄堡镇上赶集,那是他童年所去较远之地,再远,便是药王山庙会了,也就是那时他知道了自己的所在地叫“铜川”。铜川古称铜官、同官,西汉时即设有县治,迄今已有1500多年历史。因谐音与潼关同,治所又设在铜水之滨,为通讯方便,故更名铜川。铜川因煤而兴,因煤而有了工业。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陇海铁路咸铜支线开通,以及咸(阳)榆(林)公路咸阳——同官段竣工,不仅为铜川城市化进程带来契机,也使距离铜川工商业兴旺起来。到了黄堡街道,给他印象只是人多,买卖是件很有意思的过程。当他看到祖父跟一个人交谈几句后,俩人把手伸到草帽地下,摸了一会儿,似乎同时笑了,叫了一声“好”,达成某种默契。回来时就牵了两只羊,一大一小,小的跟在后边不停地咩咩叫唤。而他收获则是口袋里的几块糖,令他十分满足。他剥开一个水果糖,欣赏般的看了看琥珀似的糖块,并没有放到嘴里,而是仔细地重新包好,要带回家去,跟弟弟妹妹一同分享。一路上,走走摸摸口袋,生怕丢了。有了羊以后,他便有了给羊割草、放羊的营生,倒是十分惬意。再就是跟祖父去药王山赶庙会,起得很早,来到黄堡火车站,第一次坐上了火车。他问祖父:“火车从哪里来,都到哪里去?就到耀县吗?”得到回答是:“火车从遥远的天边来,从山外来;它跑得很远,至少到天边了。”祖父也没乘坐过火车,不能准确说火车都能到哪里。在药王山,留给他印象最深的不是不是上山的青石栏杆,也不是摸摸爷,也不是药王爷,他甚至害怕那个药王大殿里药王爷两边站着的秦琼跟尉迟恭,黑脸黄脸,瞪着眼睛,色彩醒目,很是骇人;也不是那人山人海的社戏,只听吼得震天响,并看不见人;倒是对那小黑碗的凉皮饸饹感兴趣,酸酸辣辣,十分可口。至于咋样回到南凹,他就不记得了,一路睡得稀里糊涂,被人背着回来的。他对小伙伴说:“药王山庙会人多很,一个挨一个,挤得不透风,也没啥好的,要我看,哪里也没咱大槐树下嫽,不热不挤,凉爽很,想玩玩,想睡睡,自由自在。”有人问他:“为何大人们没事了都往那去,一定是有不同之处吧?”他回答道:“就是上香祷告,祈求福祉,跟咱这清明上坟形式差不多,跪下磕头——我也磕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半透明的糖纸,有的娃见过,“这是洋糖纸”,说得很肯定。他把糖纸对着太阳看,也让伙伴们轮流都看了。“不刺眼了,跟火球一样,好看!”他得意地笑了。伙伴们围在一起讲外边世界,讲汽车、火车,一个个神采飞扬。说得热闹时,谁对他说了句:“蛮,你爷回来了。”他闻声往路上看去,就见爷正扛着啥朝这边走来,他家的黑驴在身后跟着。他便起身,喊着“爷回来了”,迎了过去。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是听祖父唱曲,也叫唱顺口溜。

    和生呼唤个头不高,身材匀称,走路干活皆麻利。他三岁上,殁了母亲,乃其长他将近十岁之老姑一手抱大。老姑出嫁后,祖父则像个野小子,整天跟着曾祖于老炭窠玩耍,弄得脸黑手黑脖子黑,活脱脱一个小煤黑子。缺少温暖,自幼饱受磨难,他十二三岁便跟驮炭骡马队,走遍了陕甘三边一带之高原沙漠。他十分勤劳,心底善良,整日奔波在地头、路上,饱经风霜。可以说他一辈子都在途中,以“旅人”二字形容很准确。起始,赶一头瘦驴,驴驮五十斤,他背五十斤,回程路上,驴轻身走,他扛驴鞍子行,艰辛之至。路人见了,不解其意,好事者问他:“乡党,你扛着东西,咋不让驴驮,得是瓜啦?”他呵呵一笑,答道:“驴恓惶,看它瘦的;回程路,得让它歇歇么。”路人摇摇头,嘟囔一句啥走了。他头也不回,嘴里说道:“世上哪有公道?你知道累,牲口就是铁打的,就该往死的累么?岂有此理!”替驴背行头的事,不胫而走,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笑料,也有人闻之,报他以仁慈眼神,或者为赞许。他赶着驴走在荒野里,常跟驴说话,其实就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他念念有词道:“两条腿,四条腿,四条腿比不过两条腿的嘴,活该你要受洋罪。走西方,走东方,甭胡逛,甭胡浪,唯有家山是对方向,回到家里天放亮。驴啊驴,胯甭晃,散了骨架对不上,不能走,不能吃,看谁受恓惶……”他凭自己捉摸,粗识文断字,背得出家谱中训诂篇,亦能创作出应时应景的顺口溜。这顺口溜很押韵,只在民间流传,不敢让工作队知道,不然会被戴上消极怠工的帽子。有一段是祖父说他放羊一事的:“放羊这事没人干/提起放羊最意见//衣服挂扯鞋跑烂/一晌挣人二分半//羊生尿蛆细细看/晌午加班把圈垫//这苦差事不想干/谢谢恩人把我换。”这些语言朴实,还带着些幽默,很容易记,所以,谷就在饭时唱给他妈听。唱了没几句,他大便上来呵斥他,不许他再唱了,说这话让公家人听去了,可不是玩的!和吴氏听了,说丈夫道:“你胡说啥哩,娃唱歌与公家人啥事?大惊小怪的!”男人无语可答,其实他也只是听人家说,不能说唱破了烂了之类的言语,具体为啥?他也不知道,当然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乡里人历来爱唱小曲,就像苗族人唱山歌,陕北人唱信天游一样,不外乎唱的是亲身体验的生活感受及情感之类,根本与什么公家无关。看见啥说啥,看见啥联想啥,没有深奥大道理,却有朴素的自然情感而已。南凹至今还流传一首《南凹八景》,也不知谁编的,就说的老槐树附近景色:“门前古槐第一景/身靠依仿连画山//庄前蹾虎山中王/一边青龙抬头看//窑内青龙把身藏/一边猛虎站立山//一座宝塔前边站/社员吃的在眼前。”闲情逸致,能编这风景诗的必然是南凹人,熟悉此地一山一水,并能赋予灵气,还是很有心气儿的。有一天,不知从那里来个道士,围着槐树走了几圈,对坐在一边乘凉的和贵生说,此树护佑植树人家,这么多树股子代表着这家的分枝,万不可随意破坏了。和贵生一向尊重出家人,邀道士喝茶聊天,谈得很投机。道士言语包含颇深,临走时留下几句话,并写在一张麻纸上,和贵生拿着左看右看,颇费思量。便将麻纸收藏起来,以后很长时间就没提起过,他也忘记了。后来发生一件事,一个族人盖房,砍了树上一个树股,没过多长时间,他屋里就接二连三出事,有死有伤,很是离奇。起初都以为他是运交华盖,他也到处烧香许愿,弄得很凄楚。一天,和贵生收拾他的东西,无意中翻出了道士写得那张麻纸,拿给识字人看。人家念道:“古槐荫蔽丁兴旺,凹里人家世代康。若是贪婪无福报,必然自断有哀伤。”他听了,觉得凉气顺脊背蹿,周围人皆骇然。此后,他教导家人,谁都不许上槐树,不许砍树枝,也不许其他人等伤害树木。

    谷没事了就爱在槐树下呆坐,看远山,看地里,看树上鸟儿。有时带几个跟他年龄相仿的娃去草丛里捉蝈蝈、蚱蜢玩,有时跑去漏斗里捉蝎子、土元(又称土鳖),据说那是药材,可以换钱的。那“漏斗”

    也叫天坑、地穴,村里台地上有几处直径四五丈,深十几丈深、井筒般的大坑,都是突然之间形成的,有过去的,也有现在的,估计与沟里碳窠(小煤窑)挖煤有关系。漏斗一圈被茂密杂草包围,不知道之人,绝不会想到那里有深坑。据说也有村人不小心掉下去,好在坑底虚土很厚,人倒并无大碍,但他在坑里叫喊,外边无人听到。急得打转转无人营救,最后发现有洞口,竟然从那里爬了出来。无独有偶,也有羊掉下去的,一样从洞里钻出。后来,人们发现几乎每个漏斗底下都有出口,那是雨水冲刷而致,甚为神奇。据说沟里碳窠存在几百年了,有清·道光年间同官县令立的碳窠碑及碳窠行约的,还有较早的碑刻,字迹漫漶,已看不出年代。谷之曾祖、祖父、及父和忠贤都与碳窠有缘,在那里做过活,故而,听他们经常提及矿井下之事。说挖煤曾经挖透过地下水库,导致水漫金山,淹了整个矿井不说,大水从井底涌出,流了好多年才止住,估摸是将一个地下水腔子流干了。谷就想,那该是多大一个水腔子呵?少年时记忆有时很笼统,回忆起来大多数是红红的太阳,亮晃晃的月亮,夏天那白花花的土路,以及黑夜里夜猫子凄厉的叫声,再就是过节过年好吃的。小娃们玩起来就没了时辰,直到听见母亲或家人喊叫声“蛮儿——!蛮儿——!回来吃饭——!吃饭咯——!”这才答应着往回跑。寂静的山村,寂静的日子,甜梦一般的童年,就这样斑斓地度过着,没有谁觉得困惑、苦楚。他们热爱这里一草一木,热爱古老的土地,热爱着家山。山野里种啥成啥,似乎除了麦子玉米,其他作物都好种。和吴氏最爱种植金针,一次种了就可以年年收,每当金针收获时,谷便与母亲一道去地畔、麦地里,手掐采摘。摘满一笼,拿回去晾在收拾干净的荆笆扇扇上。金灿灿一层,格外好看。春天时,杏花初开,他便与母亲一道去地里挑菌陈、荠荠、苜蓿、马齿苋、灰条等野菜。听母亲便挑菜便跟他讲:“这是菌陈,凉性,吃了对人好。老话说,二月菌陈三月蒿,四月蒿草当柴烧。这是荠荠,很久以前人们就吃它,别看它不起眼,帮助了不知多少贫寒人家度春荒。这是苜蓿,人能吃,牲口也能吃,好种,就是费地很……”和吴氏好养鸡,年年春天都惦记让老母鸡孵鸡娃。鸡娃孵出,黄绒绒的满院跑,显得生机勃勃。令她头疼的是黄鼠狼偷鸡,故而,每天都操心鸡窝门关好没有。山里有飞禽野兽,经常见野鸡、狐狸、兔子、獾、狸猫,也有土豹子、狼,沟底还有野猪。有经验的人说,猛兽也怕人,除了饿极了,偶尔出来伤人,一般都是躲着人的。谷听爷说,他家院里就进过土豹子,可能是打牛娃的主意哩。但被发现后,它并没从门里出去,而是不慌不忙,看了看人,才窜上窑背跑了。人们跟大自然斗,早已成了习惯,但对野兽之类的,他们还是以和睦相处,相互不惹为上。一般农家几乎很少打野物吃,他们自己养殖家禽家畜,也是除非重大事情、重大节日上才享用。偶尔吃鸡蛋、素饺子等,已是很奢侈了。养鸡下蛋,大多为了换酱醋油盐针头线脑,平时舍不得自己吃。家里顶梁柱们靠苦力挣钱挣粮,在农耕时代属于正常日子,吃苦惯了,不以为然。

    但谷耳闻目睹了曾祖、祖父以及父亲的经历,却早早就知道了吆牲口赶脚的不易,脚夫的苦难;知道了陕西、甘肃以及三边那些荒凉地方,那些可以使脚夫们挣到钱的苦地方。在他印象里,苦命人得在苦焦之地去挣钱,富庶地方与他们似乎无缘。到了忠贤手里,作为长子,他早早就肩负起了生活的重担。从小种庄稼,吆骡子驮炭,没正经念几天。老二致贤读了两年,因各种理由厌学,逃学不去。祖父愤怒,说,几斗麦已交了学费,就让忠贤顶替致贤去学堂。学校在十几里之外,得翻山越岭,来回也确实不容易。忠贤有幸读了一年半载私塾,然,其弟致贤在衡量了农活与读书的轻重后,便生悔意,愿意上学了,忠贤自然又得回到原位置,干农活或赶脚。忠贤十八岁娶了邻村吴家女,便开始了正式的养家糊口。常常驮上石磨,由黄堡出发,经耀县西原,过柳林、庙湾,穿沟越涧,走深山密林,到转角村。然后向西几十里,翻越调令关,到正宁、合水、华池一带做生意。那些地方地广人稀,人们生活相对好一些,而且民风淳朴、厚道。通常一走就是十天半月,石磨买了,就是最好结果。有人跑上十来天,东西卖不了,只得便宜处理,那还是好的;有的人,不但没挣到钱,反而把命都丢赶脚道上。回来买上些粮食,凑活解决一大家子吃饭问题。唯有走过长路的人,才知道什么叫披星戴月,栉风沐雨,才知道什么叫活个人难。在荆棘丛生的山间小道,在尘土扑面的路上,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傍晚,肚子咕噜,两腿发软,而路却漫漫,那是什么感觉。人常说,好出门不如赖在家,更何况出门艰难,在家亦艰难。无怪陕北人把出门叫做“受苦”。回到家里,他也不能歇息,还到附近矿上,帮勘探队干活,下煤窑打煤层样品。煤矿井下水位高,危险系数大,半年多,挣来了315元。在当时讲,三百多元数目不小。他无论如何舍不得花,想着去县城赶集,给家里买些啥。这时,他大说他道:“

    要给老三娶媳妇,没钱。你是老大,就要有老大的样子,长兄为父,你有媳妇了,你兄弟还没,你得办法给弄点钱。忠贤憨厚、孝顺,只好把下煤窑挣来钱如数给了他大。他十九岁,谷出生。长房长孙,在原上是一件幸事,生活虽并不宽裕,忠贤还是给都蛮过了个隆重的满月。

    和吴氏会过日子,得益于农耕文化传统,勤俭节约是做女人之第一课,也是居家过日子必不可少的修养。丰年欠年一样过,才是一种修炼。平时积攒,为年馑打算,已是传统。但旱原上依然还是丰年少,满足不了衣食问题。有一年腊月二十八,屋里没吃的。生贵跟忠贤拿上由外地贩来的布、鞋、香等,到耀县石柱集市上去换粮。当天没换下,晚上到远房亲戚家借住一宿,次日饭后,又挨村换粮。碰见一饲养员,说有些黑豆,问换不换。老父子俩怕东西被没收,吓得没敢换。天黑了,饿的实在不行,一块钱买了五个柿子吃了,虽然没吃饱,不至于很饿。此时,家家户户都忙着贴对子,可父子俩还恓惶的到处换粮。回来时,在李家沟坡下下歇了半晌,才晃着上了原。回到家,忠贤诉他母亲(谷之祖母)说,妈,没换到粮。听了这话,祖母抹泪说,你俩人跑了两天,还没跑下粮,老人且不说,明都三十了,娃们些个吃啥么?和吴氏闻知,也是一脸凄楚,她一声不响地出去,还是取出平时积攒的麸皮麦糠给他们爷俩和孩子做了顿饭,还配上了些晒干的菜叶子,一家子人总算没饿肚子过年。此事后,使和吴氏在和家地位更高了。但是,再会过日子,也是改变不了“巧妇无无米之炊”的。面对一家子大人小孩,父子二人面面相觑,只有惭愧的份了。

    谷常听和吴氏说:“蛮儿,你得记住,守着土地没饭吃,不是懒汉,就是天灾人祸。天灾不可躲,人祸更害人。只要人勤快,不会没饭吃,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但懒汉还是能饿死的。”谷问道:“妈,咱村哪一家不种地,日子咋都过得差不多,说揭不开锅时就解不开?”和吴氏虽是妇人家,思维比一般男人强多了,知道很多道理,她说:“闲散惯了,自由惯了,懒气缠身了,不由自己了,凡事每个章程规矩,为啥人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哩……”她能说得出为啥鸡有五德(文、武、勇、仁、信),而人却不能都做得到?还能说出很多俚语、谚语,大都包含朴素的哲学思想。譬如相由心生,人闲生事,人懒生病,勤劳聪明,勤奋成才,老鸹落到猪身上——还嫌猪黑……包括许多关于天气、时令,农事活动及人文的,她也能说出,诸如“头九冻破脸,二九冻破碗。三九三,冻破砖。四九五九……”,“过了五豆,长一斧头。过了腊八,长一杈把。过了年,长一椽……”,“云往东,一场空。云往南,水漂船。云往西,水滴滴……”,“人的衣裳,马的鞍氅。三分人才,七分打扮……”这些流传于民间的语言精髓,无疑熏陶了谷的童年,深深地烙印在他心中。人们常说,母亲是最好的老师,此话不假。在人成长的路上,受影响的是母亲、父亲,其次乃愉悦心灵的事物,当然,生活水平(吃得饱不饱,饥饿没有)也不可能没有影响。记忆深刻的有:吃食堂时,村上一个劳动日工分,才三分八厘钱,父母亲辛苦一年,仍不能养活家庭。缺吃少穿,看着孩子们饿肚子,大人又没法子。为此,和吴氏常常抹眼泪。每顿饭半碗豆渣,很难果腹。运气好时,有两个白面萝卜包子。还有把包谷芯子磨碎了,掺了杂面蒸成馍吃,勉强下咽,后果却是,孩子们吃了拉不出。大人帮着抠粪便,孩子疼得哭叫。和吴氏偷偷去采沙棘嫩芽,用凉水拔去苦汁,用盐腌过,给娃们补伙食。老二头大,肚皮大,似乎从来没吃饱过。有一回,他实在饿得不行,四五岁的他居然从食堂窗户里钻了进去,偷吃了几个馍。工作组发现后,批评大人没管好自己孩子,全家人饿了一顿饭,他因此挨和吴氏一顿饱打是免不了的。后来,食堂把过去喂牲畜的黑豆也拿来,为村民充饥。吃饭时,都把脸埋在碗里,环绕着用舌头一点点舐净碗底。那吃相,也只有经过之人才晓得。谁吃到了碎石子,就把嘴里的饭一同吐了出来。贵生或忠贤就会说,“吐啥吐?粮食由碌碡压磨盘磨,哪一样不是石头?告诉你吧,人一辈子要吃掉一个碌碡哩”。和吴氏不同意他们说法,这时就会说:“咋给娃说哩,石头能吃么?谁吃石头哩?”就没人再吱声了。

    谷为长子,和吴氏尽量让他穿戴体面些。他穿过的衣服,轮大弟穿,再让给小弟穿。娃们都小,正是长身体时,可一人一天斤二两粮,哪里够娃吃,何况大人?一人一顿一片糜面馍,绝对吃不饱。看娃们饿,当大的和忠贤就要把自己那份给娃,当爷的和生贵就将自己的口粮省出来,他说:“吃我的,你还得做活哩。”

    和吴氏偷偷的拿馍给娃们吃了,她自己饿的捡涩柿子吃。逢大年初一,几百号族里男丁们会如约集中到北原畔之老庄子大院,设好牌位和香案以及供品,敬香烧纸,叩头作揖,来祭奠先人的亡灵。再成群结队地挨家挨户去祭祀。长门的老户传人,负责祭祀活动,还要备几十桌的酒席招呼族人,当然不是白吃白喝,祖上早有规矩,每家每户是要交祭祖费用。人们生活陷入困顿,交不了多少祭祖基金,就由长门传人量力而行,烧一大锅菜汤,分而食之。谷记事时,随长辈去里祭祖,连喝菜汤的份儿也没有了,各家各户所献的供品如糖果之类,甚至只是两个小馍,归属长门传人及主祭人,算是一种回报。到了清明节,也是几十号家族里的大大小小男人们,集聚到老陵里上坟。祭祀供品,放在陈炉窑烧造器皿(替代了簋、盘、豆、炉等)里,摆上一排,上香烧纸,磕头祭拜,一切由司仪安排。谷记着墓茔前石兽和高大的墓碑,由于众人皆一副眼熟面孔,故不敢多看一眼。

    和吴氏娘家,因为缺少劳力,日子过的恓惶。谷之外公性格开朗,爱好民歌、秧歌队里之伞头。起先也是与何贵生一起吆骡子驮炭,从陈炉镇上驮了瓷器,到富平、三原一带换粮。闲来爱好唱个板数——民歌。有一年过年,他来到女儿家,在大槐树下唱起了《扬燕麦》:“正月里来正月正/幸喜的四哥(燕呀燕麦青)去上工//进门先担两担水/吃罢了早饭(燕呀燕麦青)打扫马房//二月里来龙抬头/周四姐梳妆(燕呀燕麦青)上彩楼//三月里来三月三//周四姐绣房(燕呀燕麦青)缍金莲/胆大的四哥捏一把/虽然不痛(燕呀燕麦青)浑身麻//四月里来四月八/周四姐梳妆(燕呀燕麦青)把香插//”难得年里清闲,他的歌声引来村里男女老少,围了一大圈子听热闹。媳妇抱着娃,姑娘站人后,后生咧嘴乐,老汉噙烟锅,老婆搬来凳子,嫂子笑弯了腰,碎娃挤在头里仰脸看,大家伙必看大戏还过瘾,只听得:“人家插香为儿女/四姐插香(燕呀燕麦青)为四哥//五月里来五端阳/大麦小麦(燕呀燕麦青)都上场//长工短工地里走/丢下四哥(燕呀燕麦青)送干粮//”不难听出来,歌词都是由旧社会传过来的,所反映的也是那个社会的现象而已。但他唱得很投入,赢得一阵阵喝彩。然后便得意地被请回屋去吃茶喝酒聊天了。

    他的这些歌,和吴氏早已耳熟能详,心情好时,也会给孩子们唱上几句《打补丁》:“清早起来昏沉沉/我娘丢下我独自人//衫子烂了无人补/裤子烂了三条缝//袜子烂了千只眼/鞋子烂了无后跟//今天无有营生干/寻干妹子打补丁//去走一岭呀过一弯/观见在门上吊双环//手拍双环唰啦啦响/叫了声贤妹把门开//正在绣房绣绒花/忽听门外人叫咱//双手推开门两闩/原来是干哥到门前//见面我深施礼恭财又恭喜/干妹今天才在家里//你一礼我还一礼/干哥今年才好生意//多年生意更不强/可怜干妹今年才守空房//衫子烂了无人补/裤子烂了三条缝//袜子烂了千只眼/鞋子烂了无后跟//今天无有营生干/去寻干妹子打补丁//一无有针二无有线/无有什么打补丁//无有什么打补丁/干妹你在我启程//奴送干哥在门上/干哥耐烦听心中//二十四五正当年/人总打锤连累咱//一拳将伢人打死/不换人命换牵连//碰住好人把你放/碰住瞎人送于官//碰住清官把你放/碰住赃官将你押//亲戚朋友不见面/帽角子长得像囚犯//木梳梳来蔑梳刮/刮下虮子白唰唰//”真正之民间文化传承,在特定地理环境里产生,有着不可替代的地域风格。不固定在某个时间段,其思想内容丰富多彩,当随时代变迁而产生,蕴涵其时生活方式及渴求所望,因而含蓄或直白张扬,都反映了这一时期的民意和民生。传承有个递进过程,不会在一夜之间面目全非,也不会顷刻之间颓废不前。陕北民歌如是,渭北民歌如是,其他地域依然如是。

    郁郁葱葱的大槐树,就是这么静静地看着苍生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朝阳晚霞,风雪雨露。正一阙《西江月》云:

    勤劳人家有得,平常心海无求。

    农夫山野话封侯,莫若草棚看豆。

    雪月风花沉梦,渔樵耕读何愁。

    槐花香溢醉中秋,举目星河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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