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脚一双泪一缸

作者: 初心亦万岁 | 来源:发表于2020-03-31 20:58 被阅读0次

去年农历10月下旬,我们村106岁的老寿星驾鹤西去,全村的"三寸金莲″从此绝迹。

"三寸金莲",即把女子的双脚用布帛缠裹起来,使其变成长10~13.2cm,又小又尖的"三寸小脚″,故谓"金莲″,大于三寸的谓之"银莲″,四寸以上的则谓之"铁莲″。

按辈份,我管老寿星叫大妗子,通俗的喊法是"大舅母′。为着习俗,还是称呼"大妗子″自然些。

我儿时就见大妗子走路困难。仅知道她脚小,小到什么程度,我始终没见着。只见着她穿的一双鞋,尖尖的,以后我才知道是弓鞋,大约长13.3cm~14cm、宽4.5cm~5cm,美其名曰一一一"绣罗弓″。大妗子很少出门,因为她走路如挪步,好像寸步难挪,看样子吹落帽子的风就能把她吹倒。在以挣工分活命的特别年代,也不见大妗子参加生产队干活。她不挣工分全家生活也有保障,因为我大舅是公立小学校长。

大妗子个头不高,爱穿浆洗过的带长襟和布扣子的浅蓝色棉布褂子,头发梳得很滑顺,盘一疙瘩用黑丝网罩着,束一枚银簪子挽在脑后,六十多岁随儿子进城里生活。年前,我打电话给大表哥,他告诉我,老娘之所以高寿,平时儿女对老人照顾得很耐心、细心,尤其饮食方面,每天一枚鸡蛋、一份奶酪,还帮着老人去室外活动。这次仙逝,出人意料,老人无任何病兆,一夜安睡不再醒过来。

我八九岁那年,有一天大嫂子带我去大妗子家玩。因为,大妗子是我大嫂子的三姑母,我大嫂子是大妗子娘家亲侄女。我一个人在墙角看蚂蚁觅食,有一只小蚂蚁飞快地衔着碎屑往洞口奔。我在前方设置路障,它碰来碰去,然后惊慌地绕行。这时候,大妗子的声音悠悠地传到我耳朵里。

姑娘俩的家常话可能涉及到裹脚的话题,我听大妗子与她侄女说:"我很小的时候,你奶奶就对我说,丫头孩要嫁人就得先裹脚,大脚闺女嫁不出去。你大姑、二姑裹脚时,她们疼得夜夜惨叫。我那时就想,裹就裹,疼就疼,总比嫁不出去好。当你奶奶拿布给我裹脚,我知道这一劫过不去了,真是剜心的疼啊,哭也没用。″

我转过身子,瞅瞅大妗子的那双小脚,大妗子神色淡淡的,仿佛在说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她的侄女说:"我妈她就不裹脚,我姥姥给我妈裹了两天,实在受不了,我妈就把裹脚布解开扔茅坑里;我妈对我姥姥说,不嫁就不嫁,当一辈子老闺女,这脚就是不裹。″

大妗子瞥了她侄女一眼,说:"那是你妈赶上好世道了。你问问你大娘,你大娘比我大7岁,她12岁小来俺家,给你大爹当童养媳。她来那年,你奶奶给我裹脚。我也是疼的受不了,像你妈一样,把裹脚布扔水里,打死我也不裹了。″

大妗子用衣角擦了擦眼晴,又接着说:"你奶奶摁不住我,就找来你大娘妯娌几个摁着我。你奶奶对我真狠心,用两个像织布梭样子的东西,横垫在脚腰心那个地方,然后紧紧的裹扎起来,强逼着我走路,一不小心脚腰被凸断,哎呀我的娘呀,疼得我呼天喊地。一个多月臃肿不烂,于是你奶奶找来瓷碗砸成碎片,放在我的脚底、脚面上,再裹缠得紧紧的,又套上小鞋,让我走呀走呀走,不走就骂我打我。脚被扎破割烂,血脓从缠足布中渗透出来,变黑,发腥,散臭,粘连。我疼得脸色苍白,精神恍惚,想死呀,我真后悔投胎个女人。″大妗子痛说她的裹脚血泪史,给我的深深印象是"小脚一双泪一缸′″。

裹脚,也称缠足。通过外力改变脚的形状,严重影响脚的正常发育,引起软组织挛缩,这个痛苦的过程是用言语不足以描述的。而上千年以来,千千万万的女姓从四、五岁就要经受这样的痛楚,不情愿的忍受这种从心理和身体上的摧残。

然而,在那个变态的社会里,裹脚不仅时尚,还流行着"瘦、小、鸾、尖、香、软、正”的缠足标准,达标的小脚被赋予"形、质、资、神、肥、软、秀"之美。北宋诗人苏轼就咏叹:"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跌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从现在的审美角度出发,我觉得古人是那么的不可理喻,苏老夫子纯粹是病态审美。其实,在那种社会里也有人质疑、谴责:"夫人缠足,不知始于何时?小儿未四五岁,无罪无辜,而使之受无限之苦,缠得柬,不知何用?″

大妗子入土后的头七,她的二闺女,我的二表姐,当着众人述说大妗子的那双小脚。从正面看,像火伤之后,脱去陈皮烂肉,露出变形变颜的一个肉疙瘩,简直不是脚。只有一个翹起的趾头,依稀可辨上面的脚指甲,其它一概呈现出可憎的模糊轮廓。从侧面看,脚趾和脚跟已从中折断,两部分紧挨在一起,在软肉的附和下,形成一条由两端站立的曲线。脚跟臃肿,脚掌消失,脚背凸起,脚的全长不及自然长度的一半,整只脚像一个不规则的三角形。最恐怖的是从正面看脚底,那是一幅完全消解了人脚的原始形象的荒诞图案。除了变形的足跟之外,己没有一丁点平滑的脚板。四个脚趾长短不一地向内转折,围绕在以大脚趾为轴心的下面,脚趾的正面因此变成了脚心。"触目惊心心满痛啊!″这是二表姐的总结语。

唉,唉,好端端的脚为什么要弄成这种形状呢?据说,起因于那位吟唱"春花秋月何时了″的南唐后主李煜,他喜欢观看女人在"金制的莲花″上跳舞。由于金制的莲花太小,舞女便将脚用白绸裹起来,缠成新月形,致弯曲立在上面,像现在的高跟鞋,跳舞时就显得婀娜多姿,轻柔曼妙。这本来就是一种舞蹈装束,由于李后主喜好,认为这是至美,于是后宫中就开始缠足,又慢慢向上流社会流传,以后民间女子也纷纷仿效,逐浙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习俗。以至晚清,还有人对不裹脚持之不公正的谬说:"以足之纤钜,重于德之美凉,否则母以为耻,夫以为辱,甚至亲串里党传为笑谈,女子低颜,自觉形秽″。

自南唐疆土并入大宋版图后,大宋也开始风行缠足。唐朝以前的社会不裹脚,若不然,《木兰诗》里绝不会有"双兔傍地走″的诗句,若然,还不是一眼就能辩雄雌。虽然最高统治者、士大夫阶层和文人墨客十分欣赏小脚,不过这小脚是随着身体自然生成的,不是由人硬生生塑造的小。有诗为证:"仙子凌波去不还,独留尘袜马嵬山;可怜一掬无三寸,踏尽中原万里翻。"诗中的"无三寸"就不是人为裹成的,否则走路都困难,还能"踏尽中原万里翻”?

就是宋时,也只有高贵人家的女孩子裹脚,普通百姓的女孩子不裹。而且对裹脚的要求也只是"纤直″,不弓弯,称为快上马,不伤筋断骨,与后世"三寸金莲"有所区别。

元代时,缠足向纤小方向发展;入主中原的游牧族从不缠足的,但他们不反对汉人的缠足习俗,相反还持赞赏的态度,使得裹脚之风继续盛行,甚至还以不缠足为耻。

明代时,出现了"三寸金莲″之说,要求脚不但小至三寸,还要弓弯,并出现"赛足会″。据传,有一位姓周的宰相,千金购一丽人,脚小寸步难移,必须别人抱着走,名为"抱小姐″。

清代时,缠足可谓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蔓延至社会各阶层,不论贫富贵贱一律缠足。当时流行一种娶妻以小脚女子为荣、大脚为耻的风气。八旗女子缠足不同于"三寸金莲″,而是又窄又平直,瘦削如刃,故名"刀条儿″。

这个时期还有人把小脚按照品相高下,做了比较细致的"香莲”分类。比如,"并蒂莲″是大脚指跷起来的小脚,"朝日莲″是用后跟走路的小脚,"分香莲″是两条腿往外拐的小脚,"同心莲″是两条腿往里拐的小脚,"缠枝莲"是走起路来成一条线的小脚,"西番莲”是半路出家的小脚、缠足马虎的脚或者根本没缠过的脚。

清亡,有关部门颁布缠足禁令,虽然雷声大,雨滴小,毕竟也致使女子缠足之陋习日渐式微。尤其是推翻三座大山之后,女子才彻底不缠足。

妇女得解放,男女才平等。只有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才能得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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