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

by图片来自网络

by  /   肖洛克

作为一名地道的小学语文老师，我知道，说北之前，应该先对上南，但南的那篇琢磨来琢磨去的不知道该怎么落笔，也就懒得再去挣扎了。南和北也都一样，一个这头，一个那头，都是日复一日的白雪茫茫。

但我不在南也不在北，我在西，西极之西。我在西，我想说说北。

庄子说北边的北有片海，很大的海。海里有条鱼，很大的鱼。碰上女娲每个月不补天的那么几天，天上熔浆倒灌，水里不能住鱼，那条大鱼就卷起满天的云和半海的水，飞到高高的天上，这个时候的月亮也是红色的，他很喜欢。他在月亮里栽了一棵树，不会折断也不会长高，每个月他飞上来的时候，他都要看看它，那个时候的树也是红的，树叶展开的时候像满簇的火，他很喜欢。

地上的人里，有个叫李白的，他说他在武陵的桃花潭也见过这条鱼，他说他看过这条鱼飞起来的样子。他回去跟他的好朋友汪伦讲，说有条鱼从水里蹦起来能有个九万里之高，整片大海的水都跟着他往上旋转，惊天动地，大丈夫当如是也。汪伦一听高兴得不行，叫上了全家带着盐油酱醋去李白说的那个地方找，结果什么也没有，回来就和李白断了交情。

李白数学学得不好，在祖冲之班上上课的时候经常拉着大家喝酒，逢喝必醉。大家都在背圆周率小数点后108位的时候，他跑出门去拉着路边的两个小朋友讲，天上其实有两个太阳，一个太阳一会大一会小，一个太阳一会冷一会热。小孩问他，为什么不是四个呢？李白没说话。他数学不好。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两个而不是四个。他后来又抬起头跟两个小孩说，我不知道为什么它是两个而不是四个，我要是知道的话，我就可以把你们两个变成你们一个了。

这是句很吓人的话，李白不知道，但这两个小朋友知道，他们懂数学，他们知道一加一等于二，所以他们很快就跑了，扭来扭去的屁股卷起一路的风尘，很快没了踪影。

李白应该学好数学的，如果他学好了数学，就会知道九万里是个谁都不会信的大假话，就会知道那条惊天动地的鱼最高也只能跳到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里，再往上，就跳出大气层了，也就活不了了。他也是只鱼。

学好了数学，他就会知道这些，知道这些，他就会和他的好朋友讲他见到过一条能飞到大气层的鱼，能蹦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里，这样他的朋友就会相信他了，最后也不会断了交情。

我在西，我也见过这条鱼。有时候我能看见脖子，有时候能看见尾巴，有时候能看见他在天上微微摆动的鱼鳍，他太大了。太阳的光透过他的身体落下来，整个世界都是水波荡漾的淡青色。

我在西，他在北，西和北隔了无数座山，无数棵树，和无数朵云。他在天上飞的时候，我从一座座山，一棵棵树，和一朵朵飘来飘去的云的后面看他。我一抬头就能看见他。有时候我能看见脖子，有时候能看见尾巴，有时候能看见他在天上微微摆动的鱼鳍，月亮的光透过他的身体落下来，整个世界都是一片不能住鱼的火红色。

早上起得早的时候，月亮还在天上没有落下，暮野四合，清冽的风透过缝隙扎进身体，我抬头看天上的月亮的时候，每一次他都不在一个位置，一会儿是这边，一会儿是那边，我问思伟，你还记得昨天的月亮是在哪边吗？他指了个方向，说那是东边，月亮从东边升起。我说不是，我平常见他，他是在这边。

思伟说我错了，那边是北，月亮不会从北边升起。

思伟是对的，月亮不会从北边升起，太阳也不会，北边只有一只会飞的鱼，他在天上飞的时候，整片天的云彩都围着他转。

他会飞，他能一口气吸上半海的水，他能在月亮里栽一棵不生不灭的树，但他是鱼，是鱼，就得回到水里，不管他多少次到过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里的高空。

他回到水里的时候，周天的云雨都随着他一起走了，海水好像夜色，他从天而降的时候，没发出半点声响。海水平复，波澜不惊，大鱼在深深的海底游动，鱼鳍搅动黑色的海水，发出沉闷的金属声，好像一下下都拍在铁壁上。

我知道什么是一下下都拍在铁壁上，晚上我在外面跑步时，露出来的手和脸，就是一下下都拍在铁壁上，铁壁冰冷，一圈下来手和脸都是冰凉。

跑完回房烧水，热水壶加热的声音好像海上的潮汐，一阵一阵的，该修了。

庄子说北边的北有片海，很大的海。海里有条鱼，很大的鱼。这条鱼在水里游的时候，巨大的鱼鳍和尾巴搅动着海水，会发出巨大的声响，我听见过这个声响，一个人的时候。它尖锐又细小，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海上的潮汐，一阵一阵的。我躺在床上的时候，被子的两个角一个躺在我的左边，一个躺在我的右边，这时候他搅动海水的声音从极北的北一直传来，贯穿我。我从天而降，掉进海里，坚硬的海水把我包裹，我在海里下沉，没发出半点声响。我透过黑色的海水往上看时，看见红色的月亮和一棵红色的树。

思伟说，我看错了，世界上没有红色的月亮。

思伟是对的，世界上没有红色的月亮，也没有什么南方和北方。极就是最，极西就是最西，但地球是圆的，所以根本没什么极西，也没有什么极北，同样，这个世界上当然也没什么东南西北，我可以说我在西，我可以说在东，我也可以说我在南，在北。

我比较喜欢说我在北。庄子说北边的北有一片很大很大的海，海里有一条很大很大的鱼。

我时常在天上看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