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经过一整个春日的慢养,气色渐渐好起来。六月一纸诏书,负刍得以分封。我硬逼着他顶着烈日暖流即刻、赴往封地。
负刍与我并肩而立,最后环视一眼他充满童年回忆的王宫与都城:“那些年,我与王姐就是在这座城池内策马扬鞭,飞驰而去、呼啸而来的么?”他像是对我说,也像是对自己:“还记得,我们一起精读楚史雅颂,休习王家高贵乐礼,一起下河捉鱼自烹自食,又做尽违礼之乐事……”
“那时候,我总是想尽办法带你溜出宫去,逛遍东西街市,寻遍开心之事”我的眼眶微湿,记忆翻涌而来
负刍的眼睛里灌进忧伤:“若母后还在……一切应当照旧才对……”
“上马吧,到了,记得遣人报个平安”我收了回忆,劝他上路
“王姐保重”
“嗳!”
他刚要启步,听到我的喊声又转过头:“王姐”
我强忍着酸痛的眼眶:“一定要平安”
“王姐也是”
我摆摆手:“去吧”
我明明知道,他这一去,再见遥遥无期,可我也知道,他多呆一天,我的心便要悬一天!走吧!远离这里的波诀云诡!自在洒脱而活。
我的弟弟。
。
负刍离开后,楚国莫名陷入一片死寂,好像一切争斗都随他而去。
七月,梅姑书信一封,赵国局势失控风云四起:赵王薨逝!太子偃得立,娄氏得势。至此,梅姑保护姬氏遗子,正式演化成派系之争。
这年,楚国大公主十八岁,求亲之人如流。楚王因春日病重,便不曾理会,如今病情好转,也挑选了几个各国君子公子与我看。试着征求我的意见。
我觉得也该是时候坦白了。便关闭府门,名曰修养,实际上已经踏上了去往韩国的路
车马劳顿、差不多一个月之久,我才来到韩国都城。一路上各种颠簸风尘,我才明白,小师父为何最多只能两个月入楚看我一次
他的公子府不算华贵闊气,却扑面而来一股书香之气。亲侍上前扣了扣门,一位十一二岁模样的家僮开了门,稚声问到:“阁下有何事?”
“我家主人远从楚国而来,路途听闻公子非贤名,特来拜访”
“真的是楚国来的么?”那小童打量了我,又看看我身后三人
“正是”我施礼
家僮说了声:“客人稍等,容我先去禀报”说完重新关上了门
不一会,门哄得大开,一袭白衣第一个冲出门来,他乌发以玉高束,眉间似有清风,面庞棱角分明,庄重之余让人心生安稳,一身华服加身,却无半分纨绔之气。一步一个台阶的走下来,还不断喘息着粗气,带动宽厚的胸膛随之起伏。
“玉儿”暖阳一样的眼睛里溢满光彩,目光在我脸上仔细打量了好几遍:“真的是你”
我张开手臂:“快点!抱抱”
他一个箭似的冲过来抱住我,宽大的手抚着我的后脑勺,扣进他砰砰跳的胸膛里:“每次听到是楚国来的,我便都要什么都不顾的跑来,可每次都不是”
“那你还这么急”
“如果是你呢!如果是你!我不想错过一分一毫”
我拉开身子,盯着他俊秀的容颜看个不停:“小师父,你又老了”
“玉儿又长高了”他的笑好像瞬间赶走了又要到来的冬日:“走,我们回家”他拉着我的手,往府中奔跑
经过几个不算漂亮的舍院,我们最终踏进面北而建的厅阁,阁内样式简单,古朴无华。若不是随处可见的一堆堆书简。我一时还以为是入了下人的房舍
他按住我的肩头,让我坐下身:“来,坐。一路上累了吧”说着自己也随意坐到我身边
我摇摇头:“不累”
他静静的看着我,眼睛里溢出欢愉,片刻,突然像恍悟了什么似的,蹭的站起身拍着脑门:“看我!我去让他们给你烧水!然后用饭!对,还要收拾房间,玉儿睡哪间房好呢!?”
我一把拉住不知先干什么好的他:“这些都不急”
他笑着再次坐到我身边,然后转喜为忧:“对不起,让你颠簸受苦了”
我摇摇头:“我不觉得,反倒是你,五年间,我竟不知你为我,要来回走这样远的路”
“那是为我自己,我现在骑马射箭可是非常厉害的”
我会心而笑,再次随意扫视着小师父的房间,他真的没什么重要摆设。两张座榻,两张案席,一鼎香炉摆在中间,黄色的幕帘半掩内阁的床榻。床榻后,是一面刻着山水清明的六节屏风。三面墙,竟有两面是书架,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竹卷:“小师父这是要将寝阁改做书房么?”
“书房也是如此设计的”
“那我就睡你的书房吧”
“那边太冷,你睡这边,我去书房”
“嗳!这是还没有下完?!”我指着窗下长案下的棋盘,起身近前
“方才与门客下着的!这不是听到有位楚国远客么!便没来得及整理”他笑着跟过来
“恩,窗外有清竹,侧身香熏饶,是个下棋的好地方”
“门客倒也是如此说的”
“是么?!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我夸张的笑着
他只是用笑弯了的眼睛仔仔细细看着我,长长的睫毛被阳光打亮。让人觉得一身安逸。
真想这一刻就是一辈子
或许是路途太累,当晚,吃罢晚饭,我便早早枕着小师父床榻上的阵阵青竹墨香睡去。使得第二日,睁开眼,起了个大早,这对于爱睡懒觉的我可是不多见的,小师父也是知道我不爱起早,故醒了有一会儿也不见有人喊我,遂起身独自漫步在小师父的房间,看了几卷书,又转回床榻这边,不自觉的就走到刻满山水的屏风前,再往前一步,我呆在原地
屏风之后,是一片挂着我画像的白锦,从共赏隋候珠的模糊侧脸,到苍山的男子装扮,再到一起仰头赏月,一起骑马射箭……每一笔勾勒都极为认真,就连衣饰发髻都尽量还原……
怪不得,怪不得每次都要我教他绘画!
“玉儿”他人未到声先到,好一会才听见敲门声:“醒了吗?!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我顾不得穿上外袍,跑出去敞开门,一把抱住眼前这个一脸柔情的人
“这是怎么了”他张手臂,任由我抱着。满是泥土的手里握着一株花草:“我身上脏”他轻笑着
我松开他:“有你真好”
“傻丫头,看,这是不是你给我画的花?!”
“罂粟花?!”我不由吃了一惊
“你还骗我这里没有!”
我接过来,仔细查看,的确是罂粟花没错,不过奇怪,罂粟花并不产在中国,难道春秋战国,就已经引进这种花了么?!
“怎么了”
“奥,这的确是罂粟,你在哪里找到的”
“在后湖,就在府邸后面!我本想为你捕条新鲜的鱼,却不想看到一片这个”
“一片?!”
“对呀,我看沟壑整齐,应当是有人种在那里的,遂不曾多拿,这一株可以移到院子里”
“不可!这个东西有毒的”
“什么!”他一把打掉我手中的花,反复查看我的手:“怎么样,有没有疼,有没有不舒服”
“我是说不能吃,接触没关系的”
他这才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可是,你刚刚说,是有人种植的?!可是会是谁呢?他知不知道是有毒的呢?!小师父,我们……”我回过神与小师父说话,他却背对着我,不肯回头“小师父”我转身跳到他面前:“我们得知道这个种花的人是不是知道这些东西有毒……”
他却再次背对我:“恩……恩奥,好”语言也莫名其妙的结巴
“怎么了小师父”我再次转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若是种花的人不知晓,只是养着还好,若是他有意害人,我们就该阻止他”
小师父扭着头,眼睛看向房顶:“玉儿…玉儿说的对…我…我…制止、”
“怎么了,小师父”我望望房顶,再看看从脸颊红到脖颈的小师父:“不舒服么”
“我…你……没穿鞋子……我、不是故意要看的……我、先走了”说完一袭白衣三步并作两步踏出房门,后又折回来,立在院中补一句:“你即醒了,我便……让他们备饭了……在大殿……我等你用饭”说完,便匆匆而去
我低头看了看、又扳起脚仔细看了看,实在好奇:“脚又不是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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