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沁欢 | 来源:发表于2022-11-28 10:10 被阅读0次

    年龄渐长,我越来越喜欢旧的物事了。

    穿了许久的棉质家居服,已经不复买来的绵密厚实,但经过天长日久的肌肤摩擦,到处劳作和走动,料子轻薄了,却越发柔软熨帖。把洗后的衣服折叠好,细细抚平,能看到领子和袖口被磨出了经纬的脉络,是细细密密的网状格,被岁月消磨得露出了纺织的痕迹,千针万线交叉错落结合,才有了现在的规模,捧起来就有踏实的感觉。穿在身上,仿佛已经沾染了自己的节奏气味和温度,自然而然地就与行动坐卧合为一体。

    不像新衣服,穿出来传递的是新鲜的精致漂亮,但灵魂是绷紧的,为了与新衣的纤尘不染和挺括靠拢,就得拿出百般的精气神应对衣服的气魄,方能彼此辉映,否则,肉体自然就落了下风,当不起那件衣服的风采。

    旧衣服则不同,我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爱怎么挑战就怎么挑战。它包容着我的一切懒散和颓丧,可以首如飞蓬,可以扣子扣错,可以北京躺在家里一切可躺的位置,不进取不积极不上进。然后,我们一起享用简单早餐,可能,无意慷慨的我会赠送给它一滴美味的牛奶;一起沐浴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还可能,扭曲伸展成各种姿势去消灭卫生死角里的灰尘。

    这旧旧的衣服,忠实地伴随我,度过一个个清晨黄昏,成了我的老友,默默无声。

    还有很多旧的物事,比如一只用了很久的签字笔,笔杆上的字迹已经漫漶不清,一定是食指和中指这哥儿俩勠力同心的结果。材质的坚硬是柔软的手指无法改变的,但熟悉的触感总让我习惯性地戴着它去参加会议、书写教案,偶尔还会在它的笔尖吐出我的点点心声。这也是我的老友啦。还有背得褪了色的帆布包,我可以说出它的来历和它的每次冒险,还有它被留在我身边的侥幸......

    看来,旧,真是美好啊。就像是岁月赐予我们的厚礼,有着时间的痕迹,有着情感的累积,还有着天长日记的亲亲密密。我就沉浸在、陶醉在、迷恋在旧物中不能自拔,不舍丢弃。

    可是,突然有一天,我惊觉“旧”的另一层意义。

    老妈的腰椎间盘突出又犯了。陈年旧疾,用了很多办法,吃药、按摩、敷药,全部无济于事。在病痛如潮水泛滥的日子,我们所有人只能等待,等待疼痛的缓解、离开。

    我很害怕妈妈腰疼的夜晚。每次她起夜时,会忍不住发出“吭...吭...”努力克制又克制不住的声音。我不知道她究竟疼到何种程度,但一定很难承受。我想象着她粗糙的手不得不扶着桌子,肥胖的身躯缓慢地挪动到卫生间。脊椎里的每一个不安分的家伙都在挤挨碰撞,加剧她的疼痛。那些家伙是无形的,她的疼痛是无形的。但她的喘息、呻吟却是沉重有力的,狠狠地敲击我的耳膜,刺破每一个宁静轻柔的夜晚。

    医生的话仍在耳边回响:“骨质疏松、腰椎退行性病变。老人们很多这种问题,也不建议做手术,就养着吧。”

    就是从那次就医,我才知道。不仅物件会旧,人也会“旧”,但人的旧是老化、是退化,是力量、精神、活力的一去不返。物品的旧可以修修补补,看似不痛不痒。人的旧尽量不修不补,先维持现状,迫不得已再考虑去更换“零件”,但可能带来的是更大的损耗。毕竟,人是更精密的物体。

    于是,只能想方设法地用尽各种方法去修复妈妈的旧关节,效果甚微。只能每个夜晚不自觉地竖起耳朵捕捉那段可怕的声音,害怕抗拒又暗暗期待它不要出现。这微妙隐秘的心情,让妈妈生病的日子里的我,都变得暴躁易怒。我焦虑,医学什么时候才能昌明发达到解决老人们的种种痛苦,让他们已经不再多彩的晚年能舒服自在点?我生气,这旧零件还不赶快自愈,要拖累人到什么时候?我自嘲,傻瓜,全是痴人说梦。

    终于,一个阳光和煦的清晨。迷迷糊糊中,老妈从外面回家了。我惊恐地起身:“你腰怎么样?”“好多啦,这两天养好了!”乐天派的老妈嘻嘻哈哈地继续她的生活。

    只有我知道,老妈的病,告诉我,人的旧不是一件美好的事。可能是病痛、可能是损毁、可能是更可怕的事情。我们不是能工巧匠,能够旧物变新,也没有办法如神医妙手回春。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护好这份“旧”,让它的老化崩頽来得慢一些,平缓一些,如此而已。

    那物品的旧呢?可能它们也有它们的痛,只不过我们不知道罢了。

    人间万事万物,仍需“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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