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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诗意与运思的语言艺术

小说:诗意与运思的语言艺术

作者: 80a257a8de42 | 来源:发表于2018-12-08 09:23 被阅读166次

           一、

      小说之为小说,在于其是一门艺术。而非其它,如果要真正的理解小说怎样存在,就要从艺术的角度出发。我们曾经讨论过常论对于存在的遮蔽,但是较之于常论,还有比其对存在的遮蔽更甚者,那就是形而上学或哲学的“真理”。

      海德格尔曾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指出,艺术是存在者真理之自行设置入作品。如此说来,真理乃是包括小说在内的一切艺术品之应有之意。那么作为探寻存在之小说,即需要真理之自行设置入作品。而其要探寻之存在又受真理的遮蔽,这就形成了一个在逻辑上很难理解的矛盾。但是,在实质上,海德格尔所提出的“真理”是与我们贯常所认识之真理,哲学或形而上学之真理不同。

      哲学之真理大致上包括两类,所指称的就是人们认为的“真实”。在现实主义小说中,其所反映的“真实”或“现实”,指的就是此种真实。巴尔扎克、福楼拜、左拉所追求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真实的真理。即“事情的事实”和“命题的真实”,与之相应的就是“事情真理”和“命题真理”。

      前者指现成事物与其合乎理性的本质概念的符合一致,后者指一个陈述与它所陈述的事实符合一致。总而言之,就是“知与物”的符合。这就是哲学或形而上学的真理。此种真理所体现的无非是一种存在者的普遍状态,属于形而上学和科学的认知理念。作为小说的艺术,如果被这种真理所支配,那么其艺术性自然就会丧失殆尽,那么就不能称之为小说,至少不能被称为作为艺术品的小说。

      长期以来,人们一直以反映“现实”和表现“真实”来谈论小说。这并非是一种艺术的态度,而是哲学或科学的态度,而对小说的认识,也只能停留在肤浅的经验层面上。停留在所谓的“知识与事实符合一致”的“真实”层面上,而忽略了“真理”,即“真实的本质”。

      二、

      何谓艺术中的真理呢?就是“真”之理,而不是真的“理”。前者是从存在的“本真”出发,而后者是从人的主观意识出发,是一种主体的认知行为。因此,我们可以说,艺术中的真理,即“真”。就是海德格尔所谓的“存在者的无蔽”,就是存在者所显示出来的自身。小说探索存在,就是要让存在自行“涌现”,让存在者从遮蔽处走出,成其为一个如此这般的存在者本身。

      小说作为一门艺术,或者说小说是艺术的一种存在方式,其本质就在于勘探存在。作为无蔽的自然显现,就是达到了真,小说为人们达到真开拓了一条道路。但是小说在求真的同时,还要表现美,如果不表现美,小说同样也就脱离了艺术的本质。我们先来看一下,何为艺术中的美。

      海德格尔在《形而上学论》中指出:“一切存在者之存在就是最显象者,也就是最美者,最立于自身中者。”海德格尔对美的界说,即非概念,也非定义。因为此二者皆是以往哲学或美学“是什么”的一种表述,带有浓厚的形而上学色彩。而海德格尔却是从存在和艺术的角度出发,不再规定或者定义美“是什么”,而探讨美“怎样存在”。海德格尔对美的界说,还有诸如“万物中真正的自行显示者和最能闪现者。”“美就是存在者之在场状态,存在就是存在者之真实。”“那么其自身而未闪现者,即真实,也就是美。”从存在出发,“真”即是“美”,越是真,也越是美。真与美实乃指存在的本真状态,也就是艺术得以发生的起源。“艺术乃是使事物作为讨人喜欢的东西那样的意义上的美的表达,然而艺术实为存在者之存在的敞开。”

      由此我们可以说小说的存在方式:探寻存在,抵达本真,显现美。从古到今的一切具有艺术价值的小说,都是让存在如其所是的自行显现。小说以自己的方式敞开存在者之存在,亦既澄明存在,从而让存在者之真理得以发生。因此,小说所表现的内容,越是接近真理,同时也体现了更高层次的美。“真”可以由“思”来达到,而美可以由“诗”来表现。真与美是不可分离的,那么“思”与“诗”也同样不可分离。因此,作为艺术的小说,其创作就越离不开思与诗。

      三、

      文学与哲学同样都表达思想,但二者在表现思想时,却是有很大差异的。

      米兰•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提出了四个召唤,即游戏的召唤、梦的召唤、思想的召唤、时间的召唤。他在思想的召唤中,特别强调这并不是要将小说转化为哲学,而是要在叙述故事的基础上,运用所有的手段,不管是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叙述性的还是思考性的,只要它能够照亮人在存在,只要它能够使小说成为一种最高的智慧综合就可以运用。

      米兰•昆德拉所说的这种非哲学或形而上学的思考,我们可以称之为“思”。思与哲学的思考的不同之处在于追问方式的不同。后者的追问方式是“是什么”,西方自柏拉图以来到海德格尔之前的哲学,几乎都是在不停的追问存在“是什么”,而“是什么”所得出的回答都是一个存在者。如柏拉图的“理念”,笛卡尔的“我思”,康德的“物自体”、叔本华和尼采的“意志”等。这种追问方式,就是形而上学的思考方式,是主体的一种“骄横跋扈的天才活动”。而思却不同,思不再追问“是什么”,而是探索“怎么存在”。

      如此,思就从对象化的认识转而成为了对存在的体悟,从外在的认识成为融合的体验。诚如海德格尔所说的:“思的本真姿态不是追问,而是对那个将要进入问题之中的东西的允诺的倾听。”哲学之思与文学之思的最大区别即在于此。伟大而充满智慧的哲学著作,可能会给人带来一种求知的愉悦,但是不会给人以心灵的共鸣和灵魂深处的感动。

      而文学却不同,文学能让人以倾听的方式来融入存在之中,在诗性的语言中感受瞬间而永恒的存在。人在文学中体验到的是人的本己存在,是人对本真生命的理解。无论是从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堂吉诃德》到现代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国古代的《红楼梦》到现代的《围城》。东西方的小说,以不同的方式揭示了存在,而真正的作为艺术的小说,无不是诗与思的结合。

      四、

      语言,是小说最基本的层面,也是小说存在的最基本方式。任何小说皆为语言所写就,一部小说由什么样的语言来书写,决定了这部小说是否具有艺术性,即“诗性”。小说的意义在于对存在的探寻,若要达到此目的,就需要运用一种诗意的语言。诗意的语言是对存在的“纯粹的说”,因此是一种本真的语言。而作为“诗性语言”的本真语言,不仅仅是说,而是在说者和听者之间建立一种对话和理解的可能性。这就是为什么有些经典的小说,无论其成书年代离我们多么久远,在倾听其语言的道说时,我们都会产生“同感”和“共鸣”的原因。因为诗性语言的本真纯粹之说,能让我们达到存在,让存在者如其所是的显现。

      语言在本质上是诗性的,而我们的日常语言和技术语言因为重复的言说,用乏味的常论和论证类型的真理,将世界上的事物按照有用无用来区分,以物化和对象化的角度来看待世界和人本身,从而使人不断的异化。生活世界渐渐的成为一个由工具理性主宰的冷冰冰的的毫无意义的物质世界,语言的本质被扭曲,存在被遗忘。

      诗性语言如何能达乎本真的存在呢?乃是因为其具有“命名””和“召唤”的作用。诗性语言的召唤,是一种词语的创建。在小说中,我们所见者皆为词语以及由词语聚集所表现的意象,而意象就是把不在场的存在者的在场带到近旁。20世纪最具有诗性的伟大小说《追忆似水年华》,就充分的体现了诗意语言如何对存在者命名和召唤的。川端康成的《雪国》的开头有这样一段描写:“在遥远的山巅上空,还淡淡地残留着晚霞的余辉,透过车窗玻璃看见的景物的轮廓。退到远方,却没有消逝。但已经黯然失色了……这当几,姑娘的脸上闪现着灯光、镜中映像的清晰并没有减弱窗外的灯火,灯火也没有把映像抹去,灯光就这样从她的脸上闪过,但并没有把她的脸照亮。这是一束从远方投来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她的眼睛同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辉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夜光虫。”在这段描写中,晚霞的余辉,窗外的灯光,姑娘的容颜,都通过词语的创建,被“邀请”进一个暮色苍茫,亦真亦幻的世界,给人一种置身于雪国列车上的身临其境之感。晚霞、灯光,姑娘,虽然是不在场的,但是它们的诗性的存在,却被带到近旁来。不仅如此,落寞、孤寂、空幻、美丽、绚烂、清冷也同时被召唤来到近旁,共同聚集为一种难以言表的美感体验。

      五、

      小说所要体现的真理,需要诗性的语言,那么什么样的语言,才能称得上诗性语言呢?诗性语言不同于日常语言之处在于其多义性和含混性。既然语言的本源是诗性语言,而诗性语言能达到存在,澄明真理,那么多义和含混不是让真理被遮蔽了么?其实不然,因为诗性语言所澄明的存在本身是历史的、生成的。因此,要使这变动不居的存在,真正的在语言中持存,那么与所运用的诗性语言必然是多义和含混的。

      乔依斯在他的短篇小说《死者》中有这样一段话:“他静默地站在过道的阴暗处,力图听出那男声唱的是什么歌,同时,向上凝视着妻子。她的姿态中藏着某种典雅和神秘,仿佛她是某种东西的一个象征。他问自己,一个女人站在楼梯上的阴影里,聆听着远处的音乐,究竟是一种什么象征。倘若他是个画家,他就要把她此刻的神态画下来。她那蓝绒帽将会在幽暗的背景上衬托出她头发的古铜色;她裙子上那些深色的花饰将会衬托出那些淡色的部分。倘若他是画家,他将把这幅画命名为远方的音乐。”

      在这段描写里,乔依斯并没有运用意识流的手法,而是采用了传统的现实描写。但是这段话所表现的是什么呢?站在楼梯阴影里的女人,一种神秘的象征,亦或远方的音乐?文本中明确的描写了这些,但又不完全是。在这些词语里还包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东西,对于这难以言说之物,我们只有融入其中去体验,这就是存在。或许我们每一次读到这段描写,我们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和体验。因为这段文字所表现的不是一个具体人物和存在者,而是一种既表现为瞬间,而又是永恒的存在。

      存在持存在诗性的语言中,而正是诗性语言的多义性,形成了对于理解者的封闭与敞开的双重性。语言是存在之家,存在即在语言中敞开,这种敞开能让存在者不断的澄明自身。因此,对于理解者来说,形成了“遮蔽——澄明”的不断更替,从而达到对语言未有言说的言外之意的倾听。因为任何存在,都是此在通过自身对存在的理解,而体验和领悟出来的。因此,小说就是作者把自身对存在的领悟,用诗意语言建构出来的艺术。

      如果没有诗意的语言,就不能让人真正的融入其中去体验存在,而没有运思,就不可能真正的倾听到存在寂静的言说。因此,作为一种语言的艺术,勘探被人类遗忘的存在的小说,是诗意与运思的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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