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赵瑞龙着实不是个早慧的孩子,在男女之情这方面。他和李达康朝夕相处了五年,最后人要走了,他才发觉自己对他这个李哥有点儿那么不大寻常的想法。他的迟钝直接导致他浪费了最能培养感情的那五年。
当然,也不是完全浪费了。人的潜意识是个奇妙的东西,从很早,从他十二三岁的时候,他便想要得到哥哥的一个吻,虽然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可是对于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屁孩儿来说,这个世界上闹不明白的事儿多了去了,多这一件不多,少这一件不少。他没功夫探究这个根由,他把有限的时间都花在无限的尝试上。
那段时间,每个需要上学的早晨,他都会先亲一亲手上的那瓣橘子,然后擒着促狭的笑冲出门,把它塞进李达康的嘴里。
这很正常,听说他更小的时候,他老爹还经常把东西嚼碎了再吐出来喂给他呢,说是怕他嚼不烂,听说这种行为也很正常,虽然现在想想那其实挺恶心的。但是,他为自己辩解,他在橘子上沾的口水并不多,他追求的只是一种嘴唇和嘴唇间的零距离接触。那时候他虽然已经学了负数,但那对他来说只是抽象的数字分类,他并不知道负数、负距离也存在于自然界中。
有一次,他被二姐逮了个现行,二姐奇怪地看着他:“瑞龙,你干嘛跟你的橘子玩亲亲。”
他羞红了一张脸,不知怎的,他并不想让姐姐知道自己想要和李哥玩亲亲这个事实。于是,十分勉为其难地,他把那瓣落了他香吻的橘子交到了二姐的手上:
“好吧,二姐,我允许你吃我亲过的橘子。但只这一次。”
02
在大彻大悟的时刻来到前,他和李哥有过无数个这样间接的只能算作二分之一个的亲吻。但是现实生活尤其是抽象的感情生活不同于数学的世界,无数个二分之一加在一起也还是小于一的。
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没有阻隔的亲吻发生在他十五岁半时,在一场梦里。
总之,那天他本来只是去采草莓的。
他其实很喜欢吃草莓的,不亚于对橘子的喜爱,但那是种比橘子金贵上许多的水果。每次他试图在上面落下一个轻盈的吻时,总是忍不住咬上一小口。然后再给哥哥,哥哥就不肯吃了。他会把草莓塞回他的嘴里,然后说:“你吃就好。”
“可你还没有给它一个吻!”
他想这么说,奈何口腔已经被甜丝丝的汁液给浸染了,他眯起眼睛,想:
下次还是带橘子好了。
03
那晚的梦里,他梦到了一道长长的篱笆。
篱笆那边,有一整片的草莓地。赵瑞龙乖巧地像枝红杏,当即手脚并用地爬过了阻挡在他和草莓之间的篱笆墙。
然后——
掉落在了一个光溜溜的李哥身上。
“哥哥,你怎么没穿衣服?”他疑惑地问,他从没见过他李哥衣冠不整的样子,何况是如今这副根本就无衣冠可整的模样。
“你不也没穿?”李哥挑了挑眉,他没忍住,上手摸了摸那颤动的眉毛,然后半天才意识到他哥说了什么:
“哈?”
他惊慌失措地看着他自己的身上,果然也是这般光溜溜的。这样的梦,大概每个孩子都做过,去上学结果发现了自己什么都没。然后他就陷入了慌乱,他四处寻找,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挂在了篱笆墙上。
可是不知为什么刚才轻松就爬过的篱笆墙,此时攀登起来却格外的艰难,他摔了下来,跌在哥哥身上,两人抱在一起在突然便有了坡度的草莓田里一路滚。
草莓在他们身下被压扁,红红的汁液黏在两人的身上,他没忍住在哥哥的身上嘴唇上舔了一下,两下。
草莓真甜,衣服丢了也想吃。
就是那一次,他知道了想要被亲亲并不是因为年纪还小爱黏着人,正相反,这说明:
他长大了。
04
可他才刚想明白这件事,想要把自己长大了的好消息告诉哥哥,他李哥却已经坐上了去日本的航船。
长大后,
暗恋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哥哥在那头。
哎,他踏遍了汉大的校园,等到桂树的枝头消散了曾经四溢的馨香,等到梧桐上的树叶被大作的狂风剥掉了衣服露出光秃秃的枝干,等到文理学部的红梅都开了,望梅止渴,长吁短叹。
他想着哥哥回来后,一定要向他讨要一个囫囵个儿的亲吻。
05
他没想到,直等到了金山,他才有了这样的机会。
那次,没有了讨人厌的欧阳菁和碍事的李佳佳,真真天赐良机。县委招待所的103房里,他和哥哥躺在一张床上,离得好近好近,是那种趁哥哥睡着他就可以肆意妄为的距离。
他值得一个吻,他这样对自己说,一想到这个,他的心跳声就盖过了窗外的聒噪的蝉鸣,胸腔中的鼓点声愈来愈铿锵愈来愈密集,他几乎怀疑外面下起了一场暴雨,但那击打着地面的雨滴来自他心底,耳膜接受到自内而外的声音,由耳廓将其放大,在整个房间里回响,像一阵专属于夏雷的轰鸣,他被震得发晕。
他值得一个吻,他想,他走了那么长那么长的山路才到了这儿来,脚底都被磨出了水泡,哥哥欠他一个吻,来抵偿他脚底的水泡和全身上下被叮出来的一百多个包。
表白什么的可以等等,等到哥哥醒来。他要先夺去那属于他的一吻,他爬雪山过草地的奥德赛之旅已经行至终点,那是他的战利品,他的佩涅洛佩。
之后会有更多的吻,他只是先亲一口垫个底。
06
一旦决定了,之前雷鸣般的心跳反而歇下来,他又能听到窗外的蝉鸣,只是那蝉鸣变得不那么令人烦躁了,他寻到了其中的节奏和音律,蝉鸣叫着,音量徐徐增强,将气氛缓缓推向高潮,鼓励着他,敦促着他,他在那声音里一点一点的靠近,一寸一寸地挪移,潜伏在哥哥和缓的一呼一吸里。
吻上去,他对自己说,吻上去。
“砰砰砰!”
赵瑞龙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赤着的脚底被冰冷的地面一激,哥哥一下便睁开了眼睛,坐起身来。他几乎以为自己未遂的恶行被逮了个正着。
可下一秒,易学习便进了门,金山那样的穷旮旯家家夜不闭户,易学习又是个有名的急性子,敲响他们的门儿和他推门闯入只隔了几个呼吸。
“达康,停电了。”
李达康替赵瑞龙骂出了声:“艹你的老易,大晚上停个电有什么?”
“我怕黑,你陪我一起去茅房吧。”
07
他的整个青春,就这么被浪费在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或半半拉拉或无疾而终的亲吻里。
它们像一粒粒种子,散落在黑色的田垄间,绿色的茎叶从泥土里钻出,爬满了整个田地,一年一年,却始终结不出他想要的深红色的汁水饱满到吹弹即破的果实。
他知道草莓不一定要和哥哥才能吃到,他大可以降低点要求,凑合凑合,可他是官二代,他身家几十个亿,赵瑞龙只吃最贵的,他挑食。
所以他只好漫步在绿色的颗粒无收的田地里,不死心地等着赔了的股票什么时候回升,然后看着就算是他也一辈子只有一回的年少岁月蹉跎在等待里。
08
青春期退却后的他有时候——在他最饥渴难耐的时候——也会和自己的手机或电脑屏进行一个零距离的接触,在它们的屏幕上出现了他的李哥的时候,那算是……四分之一个吻吗?
所以幸好被逮进去那天他没有被这样一股冲动给攫住。否则他大概不会被那群人丢进看守所,而是会被请进精神病院之类的地方。
想想那群人,他就来气。这样侵犯人隐私的行为太可气了,他为他们而感到不耻。
当然哥哥也这么对他说:他为他的行为而感到不耻。
——“但是哥哥,我的理由是正当的,他们的理由根本就是个错误,他们以为我做的事我一样都没做。”
——“你的理由正当在哪里了?”
——“我爱你啊。”
这是这世上最天经地义的事了。
“厚颜无耻。”赵东来最终没能把话憋在嗓子眼里。
“你到底为什么也要住在这儿?你都给我安了定位了,我又跑不了。”
赵瑞龙瞪了他一眼,厌恶地晃了晃脚脖子上有些沉重的定位器。
赵东来则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哈?我不住在这儿,难道让你趁这个机会进一步地骚扰李书记吗?”
李达康懒得理这俩姓赵的的争吵:
“洗漱用品各自洗手间都能找得到,睡吧。”
然后就啪的一声在赵瑞龙面前关上了门,还——
上了锁。
赵瑞龙有点受伤,他又在李达康的卧房门前磨蹭了一会儿,直到赵东来在他身后清了清嗓子,他才一脸幽怨地对着上了锁的房门说了句:“哥哥晚安。”
径直走进了旁边的卧房。
看的到吃不到,这使他悲伤。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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