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在吐蕃与尼婆罗之间的是茫茫无尽的群山,雪峰插天、深谷横嵌,自古以来无人可征服这样的雪域屏障。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人在吐蕃和尼婆罗之间那些人迹罕至的天堑间里,发现了一处地势较为缓和平坦、可绕着雪峰走的峡谷肠道(估计可能跟放牛或放羊人有关,这种发现捷径的事儿,按惯例往往是寻找走丢的牛羊而发现的…)。
经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尝试,居然开拓出一条经由这条峡谷可以方便快捷地往来于吐蕃和尼婆罗之间的小路——这就是芒域沟。
这也是为什么近些年吐蕃逐渐成为贸易热点的原因——如果从大唐走海路到天竺,至少需要历时2年时间,且海上风云险境不可预测;绕道西域诸国再折向南到天竺也需2年,不仅路远、花费时间长,一路上还有可能遇到各种自然及人为的危险。大唐国师玄奘前往天竺游学便是走的后面这条路线。如今直接从大唐往西入吐蕃再通过芒域沟到达尼婆罗和天竺北部则最多只需1年。
只是这条路线最大的问题在于,雨季来临时,芒域沟里就容易遇到泥石流和洪水,而且一路上泥水深坑不断,可谓危险重重,期间也不乏有商旅不幸死于沟里的。好在其他季节峡谷内基本平安,可顺利通行,这也是为什么阿穆肃国王安排女儿过了雨季出行。
从加德满都河谷到芒域沟南端入口,一般的商旅大概只需十天半月左右。而此次公主远嫁,随行众人都心知肚明,此生怕是难有机会再踏上故国,难免一步三回头。再加之随行物品、嫁妆又甚多,整个远嫁队伍在尼国境内的脚程也就格外慢些。
对于这些情结,吐蕃迎亲使小伦吞弥自是非常理解的,所以也不催促,只是每隔一、二日便派人向吐蕃境内传递行程消息。
浩浩荡荡的远嫁队伍走了近一个月后到达一处小山岗。前方早有人来报,已到达两国边界处的芒域沟口。吞弥赶紧令人马原地休息,与陪嫁女官一同来到卜丽缇公主马车外,右手覆于胸口鞠躬行礼,恭敬地汇报:“禀告公主,前面马上就要离开尼婆罗,正式进入我们大蕃境内了。”
“哦?那烦请吞弥大人让队伍先停下休整一下。”卜丽缇凑近车窗回答说。吞弥赶紧回道:“是,已经传令下去就地休息了。”听得里面回了一句“知道了”,吞弥与女官便退到一边等候。
瓦特萨搀扶着卜丽缇下了马车。卜丽缇静静站在山岗边往加德满都河谷的方向望着。掠过山岗的风轻轻吹起卜丽缇的樱红色头纱,似乎与漫山遍野的高山杜鹃花海连成了一片。
好似想起来了什么,卜丽缇回过头来,嘱咐瓦特萨差人把素菩怛带过来。素菩怛一路基本上都在车上睡觉,这会儿也不例外,是硬生生被人摇醒的,睡眼惺忪地来到卜丽缇跟前,愣愣地问:“公主师姐,有什么事吗?”
卜丽缇拉着素菩怛站在山岗上,指着西南方向——那是加德满都谷地的所在,“我们要彻底离开这里了,素菩怛,我们两个以后都不会有机会回来了,再看一眼我们以前的家园,跟它道个别吧!”
听了卜丽缇的话,素菩怛怔怔望着阳光下显得生机盎然的加德满都谷地,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想到以后果真再也见不到师父及庙里那些看着他长大的师兄、师长们,心里不禁也有些黯然,默默地陪卜丽缇站着。
他自小无父无母,也不知道来自何处,自打记事起,身边就是师父、师姐和师兄们,没有其他人了。寺庙毕竟不同于世俗,对从小在庙里长大又无父无母的素菩怛来说,从未有过“家”、“国”这些概念,自然没有其他人那些故国家园的情绪;能够有的,无非就是对人的依恋,或者是对过去习惯了的人、事、物的依恋。
启程前一日,他单独去跟师父辞别,师父也只是淡淡地交代了几句,让他以后要听师姐和吐蕃赞普松赞干布的话,一切随缘切莫执着。
临走时,师父又只说了一句,还是句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素菩怛,你记着,当你需要师父、忆念师父的时候,师父都会在,只是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而已。师父和你从来没有分开过。”说完后便自顾闭目老僧入定再也没理他。
素菩怛怎么都想不通,自己明明就离开师父了,为什么师父还那样说呢?师父一向说自己是方外之人,那么师父对自己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小弟子到底有没有一丝不舍之情呢?
心想到此处,嘴上竟直接说了出来:“师姐,你说师父一直说自己是方外之人,那他对我有没有舍一点不舍之情呢?如果有的话,怎么就这么轻易让我离开了呢?师父他…会想我吗?”
卜丽缇听到素菩怛的问话,想了想回答说:“道是无情却有情。素菩怛,你以为方外之人就无情了吗?那些都是世间人对修行人的误解啊!如果咱们师父是无情之人,心能动吗?如若心不动,能收养你这么多年吗?
只不过师父的情不在小处、不在个人情感上,而是在天下苍生。师父弘法这么多年,教我们修行,培养出这么多弟子,师父的情大得让你好似感觉不到啊!世间人以为修行人都是断七情六欲,其实真正要断的是烦恼,修行人的情是对苍生的慈悲啊!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师父让我们去吐蕃正是对苍生的大慈悲!”
卜丽缇蹲下来,凑近素菩怛,微笑着说:“师父会不会想你,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师父啊,才不会像你这般自寻烦恼呢!”
边说边轻轻捏了捏素菩怛的小肉脸,继续说道:“师父想不想你,是他的事。你在这里百般揣测他人心事,猜到了如何、猜不到又如何?你还能跑回去问他?问了又能如何?所以,你这样瞎想不是浪费自己的时间和能量么?世间人的烦恼往往就是这么起来的。你啊只须管好自己的心,他人的想法、他人的心,想管你也管不了,那就不要去管,是不是?我这样说,你可能明白?”
听了公主师姐的一席话,素菩怛好似明白了些,又好似没有完全明白,可以肯定的是,师姐有一点是对的,师父应该是有情之人,而且是大慈大悲的那种“情”。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卜丽缇回到马车上让瓦特萨帮她换下纱丽,穿上了吐蕃特制的传统袍服——一袭白色联珠凤凰暗纹锦缎右衽束腰及地长袍,外罩海棠红色长外袍,红色的波纹皱褶上缀着凤凰领花朵,腰间系宝石镶嵌缠金丝缎腰带,足穿镂花织锦筒靴,颈上简单佩了红色琥珀项饰,头发对半分开梳在两旁,当中简单配了个珠璎顶髻,显得雍容华贵、妩媚动人。若不是那张长着立体深刻五官的脸,此刻的卜丽缇活脱脱一个吐蕃贵族家的小姐了。
更换好吐蕃服后,卜丽缇立于马车门前,向着和亲队伍众人昭告:“从此地我们就要告别尼婆罗踏入大蕃了,自此我就是大蕃的拜木萨尺尊,此后世间再无卜丽缇!”
送亲队伍一众皆领命,弯腰礼拜大妃。山风乍起,卷起漫天杜鹃残红,江山多娇风光无限,别时不易再见更难。
拜木萨尺尊,是当日阿穆肃国王同意吐蕃的求亲后,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正式发来国书,赐给自己这位正妻王妃主的尊贵吐蕃皇室名字。
实际上,松赞干布在十三岁即位后不久为了稳定军权和王位,便迎娶了两位实力最为雄厚的大领主家的姑娘为侧妃,分别是如容萨与蒙萨赤姜。两位侧妃成婚已多年,仅蒙萨赤姜生有一子。正妻王妃主的位置则一直空缺。
之前向国王阿穆肃求亲时,为了彰显对尼婆罗的诚意及尊重,松赞干布特声明了以正妻末蒙之礼迎娶尼婆罗公主。而封号“拜木萨尺尊”意为“来自尼婆罗的女神尺尊”。
(待续)
第4章 别时不易再见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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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吐蕃境内的尼婆罗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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