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人物》16—六十年前四知青
母亲得知我在写《知青人物》,把我叫去审查一番,叮嘱今非随意写作年代,直叙可以,不宜多议。我为母亲八十六岁高龄如此清醒欣慰。
母亲说,既然没有在知青一词前加限定范围,那么,她们才是共和国第一批知识青年。我一听,有料,作诚惶诚恐状,脑子在速记。
时代背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第一个五年计划实施中,苏联援建的一百五十六项重点工程在兴建。
故事人物:父亲——新中国第一批青年工程师。
母亲——教师,后在工程建设中做会计。
阿姨——工程指挥部干事。
叔叔——工程项目技术员。
早年父亲在世时,听他说,五十年代初,“新中国像一轮初升的朝阳”,政通人和,天下归心。父亲举例说明,他从重庆西南兵工局奉调进京待命,途径武汉,在汉口车站广场等车,四面八方的陌生旅客围成圈,手拉手,跳集体舞,“5111765,5222321……”,行李堆在一旁,没有任何猜忌戒心。母亲一撇嘴,说父亲舞姿笨,自诩舞姿优美,肚里怀着我跳交际舞都满场注目。(我当时心想,怪不得我音乐感觉不错呢!)
他们来到山西参加重点工程建设,工地上集合着一群知识青年。
母亲说勘测,设计,建设,唱歌,跳舞,演节目,出墙报,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故事人物出现了,有个阿姨,长的很漂亮。见我眉头一扬,母亲抿嘴一笑,及时提醒我,当然,比她是比不上。我附和着笑笑。
这个阿姨出身一个国军军官家庭,是中学生,解放后思想要求进步,参加了抗美援朝,从前线回来的。和母亲是好朋友。
毕竟读过书,虽经战火洗礼,但与众不同的是,她崇拜父亲这样技术超群的知识青年。而五十年代却是崇拜革命者为时尚的。
阿姨喜欢我,经常抱着我在工地周围玩儿。那帮知识青年们起哄,怂恿我叫阿姨“妈妈”。
我很尴尬,问母亲我有没有那样叫?
母亲白了我一眼,“谁知道你叫了没有?”
我一愣,莫非?
母亲骄傲地一笑,“什么事儿没有!我有自信。”
最后一个故事人物,那位叔叔,是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没多久,叔叔和阿姨成了一对恋人。
故事继续,母亲问,还记得你父亲俄文很好吗?我当然记得。父亲生前说过,五十年代知识青年学不学俄语是对苏联的态度问题,在那时这是上纲上线的。父亲的俄语是解放后学的,认真熟练程度超过了原来所学的英语。特别是俄语书写,连苏联专家都自叹不如。
母亲叹口气,就是俄语惹的祸。父亲在工地与苏联专家闲聊,竟用俄语说,苏联红军在东北的纪律很坏,中苏贸易不平等,我们一吨猪肉换人家一吨钢。
五七年运动来了,虽然父亲鸣放会上一言未发,但划右是有指标的,而且必然在这帮知青中挑对象。父亲俄语一席谈便成材料,在劫难逃。
批判辩论会上,父亲拒不检查,舌战群小。令父母吃惊的是,那位阿姨站起来作批判发言。母亲默默注视着会场,父亲盯住阿姨,但不再反驳辩论。阿姨从发言到结束,没有看父亲一眼,坐下时回看了母亲一眼,很快低下了头。
当晚,工地有露天电影。叔叔约阿姨去看,却在途中狠狠打了阿姨两个耳光。组织找叔叔谈话,叔叔豁出来了,说我父亲冤枉,他打的没错。叔叔也被划右。
母亲陷入沉思,我给她倒了杯水,像小时候听故事一样,双手托腮,问,后来呢?
后来父亲,叔叔去服苦役。母亲茹苦含辛,苦撑着这个家,写信告诉父亲,你的生活费不多,不要往家寄钱了,买点奶粉补补营养,保住命!
阿姨平日好学,父亲多有辅导,那年运动结束后考上大学了。
四年后,父亲为了家庭,低头认错了,苦役得以结束,又有了工作。那位阿姨大学毕业,嫁给一个军官,在云南。走之前,鼓足勇气来家里道歉,告别。
母亲至今过意不去,那正是困难时期,家里当月粮票吃光了,连顿送别的饭都做不出来。
叔叔在外地工作,没有联系。平反时,组织上调查取证,叔叔在证明材料上最后一句是,“他(父亲)比我更冤枉!”。这是有关叔叔的最后一个信息。
上世纪 五十年代老知青的故事讲完了,母亲颤巍巍走到窗前,窗外都市灯火闪烁,她自语道: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应该还好吧?
2018,4,4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