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总是那么寡言少语。在我年幼时,他不会像其他爸爸那样把孩子高高举过头顶或是放在肩上,每每看到别的小孩在爸爸的怀抱里嬉笑玩闹,撒娇取宠时,我好不羡慕。当回过头看父亲时,他总是铁青着脸,没有一丝笑意,为此我曾很认真地去做事,很用力地去学习,因为我觉得父亲如此是因为对我不满意。在我和父亲同行的日子里,他总是匆匆在前,我小跑在后,一路沉默。
父亲教育我的方式同样无言而简单:揍!这无疑成了我敬畏他的一个关键的原因。倘若别人的父爱是在肩上怀里,那么我的父爱就在脸上、屁股上。在父亲眼里,跟一个小孩子讲道理似乎多余,打了之后自然会长记性,更何况是一个男孩。不过,正是他的巴掌脚踹,让我记住了谎话不该说,坏事不可做。后来渐渐长大,他也就不打我了。有次回家,一位曾看着我被揍大的老伯伯拍着我的肩膀说:“以前你爸爸可没少揍你啊,现在还打吗?”爸在一旁指着我笑着对老伯说:“他长大了,懂事了就不打了。”
父亲是一个倔强且不肯认输的人,倔强到不肯露出一丝软弱让我把对他的关心渗入进去,上大学的第一次父亲节,我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爸,明天是父亲节,提前问候你一声……”还不等我说完,他便打断了我“不用,我还年轻,没到你关心的时候,有这份心你好好学习就是了,行了,我手头还有事要忙,改天再说。”电话那头随即传来了“嘟……嘟……”的声音,他还是那么直截了当不等我把预先排练了好几遍的电话稿背完。不过后来,两千多公里的距离渐渐使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不再生硬:他接受了我的关心,也表达出了他的关爱。
父亲的兄弟姐妹多,吃喝拉撒总是让爷爷奶奶应接不暇,他年幼时患了咳嗽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久而久之便落下了气管炎的痼疾。年轻时,为了生活又做尽了力气活,加之他性子急躁,做事风风火火,磕伤摔伤毫不顾及,我甚至一度认为他是不是没有疼痛的感觉。如今他身体上的一大堆问题渐渐凸显出来了,他想快也快不了了。每次劝慰他注意身体时,他略显不耐烦,无所谓地说:“年轻时亏了身体,早就知道有今天的样子,不意外……”
大四寒假的时候,他的气管炎加重了,深夜总是歇斯底里地咳,每咳一声几乎要耗尽他所有的气力,几天过去了,病没见好转,倒因为咳嗽影响了睡眠使他整个人消瘦了下来。过完年我向学校请了十几天的假,拗住父亲让他住院治疗。住院的第一天要进行全身检查,需要在医院楼上楼下跑,我当时只顾着拿片,取药,交费。做CT时,领好了号,正查对项目时,回头一看,却不见了父亲的踪影。顺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在医院走廊的拐角处,我找到了他,他咳得背弓了起来,头压得很低,每一声都伴随着身体剧烈颤抖。稍缓之际,他抬起头看见了我,满额的汗珠,眼里因咳嗽剧烈而噙满眼泪,他可能不愿让我看到他的狼狈,挺了一下后背说:没事!……那一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一阵绞痛,走向服务台要了一杯热水,坐在他的身边,帮他擦去额头的汗珠。我的父亲啊,你什么时候才能向你这个儿子表现出真实的自己,哪怕狼狈点又如何?
小时候,父子同行,他前边走,我后边追,长大后,一不留神居然把他落下了。
参加工作半年后,第一次回家,那些天,每晚和父亲都要聊到凌晨,这大概是我出生以来和父亲聊得最多,最有感情,最不尴尬的一次吧。妈妈说从大学开始,我离家在外,他和人聊起我时总是合不拢嘴。不过他也常常抱怨我不给他打电话却天天问候妈妈。而这些,他从不让我发现,只抛给我三言两语。厦门的冬天不像西北那么冷瑟,我自己也没注意,回家的第二天就感冒了,咳嗽断断续续。有次夜里,咳得厉害,继而听到父亲房间有翻箱倒柜的声音,没过一会,他打开了我的房门,披着一件外套,一只手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几粒药丸。我当时略带责备地说:“爸,大半夜你起来干嘛?小感冒咳一会就好了,你别管了。”他只是微微地说:“你咳比我自己咳还让我难受。我不就是一个例子吗?赶紧把这药吃了……”在家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正月初四我就得去上班了,临走时正沉默地排着长队等车,父亲就站在我的身旁,帮我拿着几件行李。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冷不丁地说了句:“你在这等会,爸办个事马上回来!”然后便匆匆消失在人群中了。等车的队伍慢慢向前挪动,送别的人也渐渐散去,眼看司机就要开车了却还是不见他的踪影,售票员催着上车,一边是最后一班车,一边是没看到的父亲,我开始着急了,在黄昏里四下眺望,突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瘦削的身影,他一只手在逆行的人群中使劲撑开一条缝隙,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小袋东西,慌张地寻找着……看着他风尘仆仆地挤到我的面前,喘着粗气,嘴里念叨着“幸好,幸好车没走。”那一刻,我联想到他匆匆穿过车流,或者被困在马路中央,若是如此,他该有多焦急?突然就有种想要抱住他的冲动,但是我没有。上车时,爸爸紧跟在身后:“你一个人在外边生了病千万别拖,爸刚去给你买了一些药,记得一定要按时吃……”
透过车窗我看见他站在台阶上朝我挥着手,我摇手示意他回去,他便转过了身。等车马上要出站时,我回头看了一眼,结果他又出现在了刚才的那个地方……
到了西安,临上飞机时,准备关机,发现手机上多了一条短信:儿,一路平安,到厦门后回信,爸就放心了,要按时吃药,保重身体才能好好工作。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四年前父亲送我去天津上学,放下行李后又匆匆赶回程的火车,候车室里,父子两无言的坐着,开始检票了,他突然拉着我的手,直到过闸时才松开。回学校的路上收到了他的短信:“儿,爸回去了,一个人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想家,勿念。”那时恰逢黄昏,一个他乡的人,一座陌生的城,还有尚未走远的父亲发来的这条短信……
回到公司,整理东西时看到了爸爸买给我的药,竟一下子鼻子酸了……龙应台说:“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那么父亲看到我的背影时是不是有同样的感触?
时至今日,父亲偶尔也会顽固一下,上次住院他没告诉我,后来从旁人那得知情况,打电话回家时,他很生气地说:我好着呢!不就那点老毛病!今天就出院,你回来干啥?
都说父爱如山,无言且厚重,在扛起家庭重担的同时他们总是将太多的话太多的爱隐藏起来,或许年幼时我们会曲解,但最终会懂得父母不易。爸爸,感谢你的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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