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境的夜晚宁寂清冷,莲池里的白色芙蕖全都合拢了花骨朵,似是在沉睡等待明日清晨迎着东边第一缕阳光绽放。水面波光粼粼,似天河落入,将这雅致美景映得宛如一幅画,一首诗。远处的藏经阁在幽幽夜色中若隐若现,仿佛拢着一层神秘的面纱,叫人想靠近却又心生敬畏。藏经阁的殿门前铺着柔软的红色地毯,一路延伸至远方,与莲池相通。若是不仔细看,便很难让人发现在这红毯的尽头处还伏着一头小狐狸。长长的狐尾围在身前,圆圆的脑袋埋在狐尾之下,只露出了两只硕大的耳朵。她把自己团成了个球,孤独而又倔强地守在殿门前。
今日是东华紫府少阳君解禁出关之日。因妖族之乱,他在十年前被父神惩戒,禁闭在梵境的藏经阁内思过。知道他下落的人寥寥,除了父神外也只有衔阳宫的掌案仙官长励知晓。两年前的一次意外,这件事情又多了一个知情人。那便是东华紫府少阳君未过门的君后,孚觅仙山的白凤九。而此时,在藏经阁外迎接他的凤九已经等了整整一日。
三日前,凤九带着薿薿回了九重天上的府邸。想着这十年东华都不能吃上一口饭,凤九心疼他心疼得紧。本是计划待东华出关后便同他一起回衔阳宫,可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先和薿薿回去一趟打点打点。东华爱吃她做的饭菜,那么她便给他做一顿。他饿了这么久,定是饿得瘦了一大圈,得好好补一补才行。于是凤九回了衔阳宫,把他们的寝殿先打扫了一遍,然后便在后厨忙活开了。忙得焦头烂额之际,长励还很没眼见地拿来了百来匹红色的料子叫她挑了好做嫁衣。凤九本不想理他,可这到底是她头一回张罗自己的婚事。虽然在凡间时她便同帝君成过一次亲,但那回委实匆忙得很。只叫宫女们把当年陈贵人入宫时穿的红衣拿出来,当晚便同陛下拜了堂,哪里有时间做新嫁衣。于是凤九只好停了手头的活儿,坐下来细细挑了一番。望着这些个花色差不多的布匹,凤九挑花了眼。她自己是喜欢那匹上头绣着同色系暗纹鸳鸯的,可东华向来喜欢穿素雅的紫袍,虽是上好的缎料,上头却是干干净净,连一点儿花纹都没有。想来东华的喜服也该是这般素净的。复又望了望那匹布,凤九终是下狠心弃了,另择了一匹同样素雅的红景纱。
“娘娘,会不会太素了些?”
薿薿立在她身后,好心提醒她。
“我倒觉得这匹挺好的。摆尾做得大些长些,庄重又不失华丽。”
小丫头抿着嘴想了一想,点头应和道,“娘娘说得是!”
料子终于选好了,也凭白占去了半日的时间。本来不着急的凤九这下可真是得赶时间了。匆忙将菜品洗净切好,又在灶台上炖上骨汤。交代了薿薿几句后,凤九便就出门往梵境去。梵境来回一趟得大半日的时间,凤九抵达时已是日头正好的巳时将过。询问了几个过路的僧人,皆说无人从里头出来过。凤九安了安心,遂在殿门口坐了下来等东华。这一等,便就一直等到了深夜。百无聊赖的时候,她便玩了会儿脖颈间挂着的长命锁。寒意渐起,睡意渐浓,不一会儿,她便入了梦。
在这一日即将过去之时,殿门终是开启。紫色的云靴踏出了石塔,踩在了松软的红毯上。他走了几步,遂在红色的毛球边止了步子。
“红毛狐狸居然还敢睡在红毯上,你就不怕被人踩死!”
说着,紫衣尊神便弯了腰将她抱了起来。凤九无意识地往他的怀里蹭了蹭,尾巴遂缠上了他的胳膊。东华揉了揉她后颈的绒毛,将她纳入衣袖。望了望头顶的星河明月,深邃的眸子映着满天璀璨,叫人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片刻后,紫色身影便化作了一阵缥缈仙雾,消散在梵境的幽幽夜色之中。
云雾缭绕的诛仙台下,紫衣尊神立在那处。骨节分明的手指抚着石壁,似是在追忆,又仿佛是在悼念。
凤九醒来时,身旁白檀香若有若无,叫她很是怀念。抬手摸了摸枕边,却是一片冰冷。她睁了眼四处望了望,没有见着东华。颓然拽着被角,凤九有些沮丧。本是特意赶去梵境迎接东华回来,居然这样没出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还得劳烦东华再把她抱回来。东华究竟是何时出的藏经阁,她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望了望窗外的日头,约摸是辰时的光景。凤九依着算了算,东华该是在半夜出的石塔,并赶了几个时辰的路回了九重天。闭关了十年,又赶了夜路,他也不歇一歇。这一大清早的,没有在寝殿里,也不知是去了何处!起身随意套了件纱裙,凤九便准备去后厨给东华做早膳。她刚抬脚出了殿门便见薿薿自中庭莲池的方向来,手里捧着水盆子,凤九猜她是来伺候她洗漱的,于是索性又退回了寝殿。薿薿相当利索地伺候她洗脸更衣,还替她梳了头。
“要不了多久,娘娘便要挽起发髻了呢!”说话间,薿薿往她头上插了朵夜合花。
“我一会儿还要去后厨做饭,今日就不穿这云彩纱衣了,免得糟蹋了这么好的衣裳。”
薿薿点了点头,“娘娘生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就你嘴甜!”凤九笑了笑,遂问她,“东华呢?”
“娘娘这是思夫心切。奴婢见着娘娘开心,奴婢也开心!”
“少贫嘴,他人呢?”
“奴婢倒是没见着少阳君,长励说他把娘娘带回寝殿便又出去了。至于去了哪里,奴婢也不知道。”
凤九点了点头,觉得有些失落。但东华毕竟是日后要担大任的人,自然不会受制于儿女情长。眼下他将她送回来便又匆匆离去,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得处理。想到这处,凤九定了定神。这样也好,这样她就可以花点心思给他做顿丰盛的午膳,也不用赶时间。待他一回来便能吃上热腾腾的饭菜,定能叫他开心。
“娘娘,您今日心情甚好!”薿薿往她头上又插了两朵夜合花。
凤九嗯了一声,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弯了眉眼,“的确还不错。”
收拾妥当后,凤九便去了后厨。薿薿跟在她身后,替她打打下手,顺便也能顶着尝尝味道的幌子解解馋。凤九的手艺,可是叫她一直惦记着。
午膳时分将近,凤九越发期待东华的出现。她忙里忙外忙活出了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皆是东华爱吃的。稍许整理了下仪容,凤九便去了书房。东华通常在书房用膳,因平日里吃得简单,四方的桌子便也小巧。眼下已是摆得满满当当,直叫赶来帮忙的薿薿都傻了眼。可一直到了未时过半,东华依旧未归。满心期待的凤九此时已是落寞地伏在了桌沿。薿薿见了她这沮丧的模样,也有些不忍心。遂劝了她一劝。
“兴许少阳君有要事耽搁了,娘娘莫伤心。”
凤九点了点头,“不打紧,他本也就没说会回来用午膳。”复又一阵惆怅。自他出关,她都还没能见上他一面,又何来的叮嘱。凤九更郁闷了,她昨晚怎就睡得这么沉。连东华抱她都没能醒过来。
酉时将过,东华依旧未归。桌上的饭菜早已凉透。凤九望着这一桌子的菜,失落难掩。她起身去了后院提了个空桶来,准备把桌子收拾一下。东华向来爱干净,若是让他见着自己书房饭桌上乱七八糟的,定要皱眉头。垂头丧气地提了桶子,凤九灰溜溜地回到了书房。刚一进门,便就见到了饭桌前坐着个熟悉的身影。紫衣皓发,即便是吃个饭都是浑身仙气飘飘的。凤九愣了半晌,木桶也掉到了地上。
“十年没见,这才见到本君就叫你看傻了?”紫衣尊神朝她伸出了手,语气相当温柔,“来,先陪本君吃顿饭。”
凤九愣神了许久,吱吱呜呜,“饭菜都凉了……我拿去热一下……”
衣袖轻拂,桌上的碗碟便就腾起了热气。东华的手依旧抬着,语气轻柔,叫凤九觉着有些腿软。
“九儿,过来!”
凤九走了过去,目光一刻都未有离开过他。东华拉她在身边坐了下来,往她手里塞了双筷子,又在她碗里夹了几筷子的菜和肉,并催促她快点吃。可凤九却一直望着他,魂不守舍。
只一会儿的功夫,东华已是吃光了一碗饭,遂又自个儿又添了一碗。
“好吃吗?”凤九咬着筷子问他。
东华嗯了一声,“肚子饿的时候吃什么都好吃。”
凤九撅了嘴,继续望着他。
“你不饿?”
往嘴里送了口白饭,凤九摇了摇头。她倒是不太饿,东华吃她做的饭菜吃得如此香,光看看就能叫她觉得饱了。
“这九重天上的衣官挺本事,不用担心撑坏了喜服。”
凤九觉着又好气又好笑,虽有三分怒意,却掩不住地将七分笑意挂在了脸上。东华看了她一眼,也勾了嘴角。
“这么叫你开心?”
她点了点头,红了脸,“这是喜事,自然开心。”
“你开心就好。”
“难道你不开心?”
身形顿了顿,东华有些失神,“开心,怎能不开心……”
“你开心我便开心……”凤九低着头,感慨万千。“即便终有一日……”
“九儿,无论发生什么,本君都不会后悔娶你!”
凤九放下碗筷,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但愿你不会……”
他搂了搂她,斩钉截铁道:“绝不会。”
这顿饭,东华吃了很多,一桌子的饭菜几乎都给收拾了个干净。饭后,他领着她在芬陀利池边散步,一走便走到了夜幕降临。晚风徐徐,带来些许凉意。紫衣尊神紧紧握着她的手,为她驱走寒意。行至湖心亭时,他为她理了理发髻中的簪花,又掐了个指诀将它们变成了粉色。东华拥她入怀,丝毫不避讳过路仙娥仙官的目光。他们一起靠坐在凉亭内举首望着璀璨星河,却是各有所思。
“什么时候,我带你去我们青丘看星星啊!”
“好!”
银发尊神拥着她。温热的吐息混杂着他独有的白檀香气萦绕耳廓,叫凤九有些沉迷。一阵缥缈仙雾消散,寝殿内烛火熄灭,鲛帐落下,一室香艳。
……
“母神,三生石定天下姻缘可是真?”
“不错。”
“若三生石上名字不挨在一处,是否注定无缘?”
“是。”
“若硬要在一处,当真会引得四海八荒战乱不休?”
“事在人为。”
“你同墨渊可不是这么说的。”
“神族与魔族向来势不两立。渊儿执意如此,恐终有一天要引起战乱。”
“母神也说了,事在人为。”
“不错。”
“若三生石上根本无名呢?”
“少阳君,事在人为!”
紫衣尊神勾了嘴角,终是弄明白了墨渊当年那句提醒的始末缘由。
……
相爱的两个人,若天命能将他们分开,亦算不得什么良缘。三生石上无缘又如何,是不是孽缘也不是那块冷冰冰的石头说了算,更不是老天爷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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