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纪德在他的《地粮》中,借奈带奈蔼之名,宣示“要爱而非同情”,我读此书时正好是奈带奈蔼的年龄,故而以为然,以为可信,可期,也可付出。
五个十年过去后,谁是奈带奈蔼,谁是纪德,都要慢慢地想来,才要问:如果这个世界没有爱,如果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爱,那岂非只有同情了,而同情是容易中断的,始料未及,突如其来,所以使人深感辛辣。
“如果改为同情中断了的悲哀”或“同情中断了的痛苦”,那就完,那就文学也中断了,福楼拜是“一字说”的主张者,自己动笔,果然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唯一恰当的词”——“辛辣”。
我的幼稚而好奇的一念是:福楼拜怎么也会经识到这个奥秘的感觉,是谁对他中断了同情?
《情感教育》的结尾,男女主角久别重逢,真的由爱而转化为同情,可见小说的作者是想了开去,想到世界、人伦的宏观状态,故意用晕眩的废墟、寂寞的驼铃、寒帐的醒寤,来衬托这一局“同情中断了的辛辣”,这就远远超出狄更斯之上,甚至哈代也会感叹:原来小说可以这样写。
男主角弗赖特律克终究是个凡夫俗子,恐怕未必觉得着多少辛辣,痛感辛辣的应是真挚人,“真挚”与“辛辣”成正比。
福楼拜恪守“呈现艺术,退隐艺术家”的精神道德(也是个方法论),而终于在这里露了一笔,这真叫“炉火纯青”。
艺术家不完全只许由艺术说话自己不说话,候在刀口上,艺术家自己也好说上一两句的。
——木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