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不起来

在日常生活中经常能听到一些没有出处、没有逻辑，更没有哲理的所谓俗语。比如“撒娇女人最好命”、“爱笑的人运气好”就充满宿命论色彩，好像不会撒娇、不爱笑的人，与好命、好运没什么关系，只能自求多福了。

像我这种既不会撒娇，也不怎么爱笑的人，如果相信这类“民间智慧”，就只有放弃挣扎，彻底躺平了——反正未来没有前途和钱途，还瞎折腾啥呢。

但我不得不承认，身边那些言语娇嗔、笑容可掬的人即便工作能力并不强，群众基础却不差，提拔速度也很快。她们的服务意识很强，对领导唯命是从，绝对不提反对意见；对同事亲切友善，不讲原则，不论是非；遇见坏人坏事，能躲就躲，实在躲不了就帮忙糊弄过去。

你可以看不起她们，但你不得不佩服她们的低姿态和公关能力，不仅人缘好，得到的正面反馈多，而且吃香不吃亏，自然不缺追随者。有些俗语之所以能在社会上广为流传，就是因为在现实中能够找到对应的人或者事，而且数量并不在少数。

以致于我偶尔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别人要求过于苛刻，毕竟每个人的生存法则自有其“合理性”，也不缺适合扎根的“土壤”，哪儿还有闲功夫去考虑是非对错之类的问题？

并且这些年单位新入职员工的学历越来越高，平均年龄越来越小，但工作氛围依旧沉闷压抑。你以为年轻人充满活力，有勇气整顿职场风气，结果他们只会帮助领导整顿职场中过气碍眼的“老人”，从而获得评优评先、晋升职务的机会。

他们在领导面前撒娇的本事，更是远超“带路”的师傅。他们会主动找领导汇报思想，说笑就笑，说哭就哭，即时表演的天赋让人叹为观止——有这本事还不如去混娱乐圈，说不定收益远比现在高。

正因为在单位上见到太多真假难辨的笑脸，让我越发觉得笑是一种负担，以致于自己在镜头前笑得越来越难看。每次参加集体活动，需要拍照留痕的时候，同事们脸上春光明媚、笑容灿烂，唯独我毫无生气、表情僵硬。

为了使我的表情和大家保持一致，热心的同事会在后期处理照片时直接给我P个笑脸（成功消除不和谐因素）。真是难为他们了，不擅长表情管理的我，连照个相都要给人添麻烦。

虽然在上班时间，随时可以旁观同事提供的免费“表演”，但我实在笑不起来。只有在下班以后，到电影院里去欣赏那些生动幽默的喜剧电影，我才会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刚看到《逆行人生》宣传海报的时候，我以为和《抓娃娃》一样是喜剧片（不然徐峥和其他演员咋会笑得那么开心），毫不犹豫就把票买了。

看了电影才知道，徐峥、王骁他们饰演的外卖员和我一样，不想笑的时候也得笑，只是他们的笑容比我亲切自然多了，不需要专门P图。

特别是徐峥饰演的中年程序员“高志垒”，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被大公司“优化”，自尊心受到伤害就不说了，父亲又突然住院，急需医疗费。他只能被迫接受公司的安排，拿了不到一半的补偿款。

作为家庭的经济支柱，他有很多笑不出来的理由，上有老（父亲瘫痪），下有小（孩子要上国际学校），自己还有糖尿病和每个月都要还的房贷。

由于家里日常开销大，没有多少存款，他必须寻找新的经济来源。年近五十、体型偏胖的他在就业市场处境尴尬，投出去上千份简历都石沉大海。他逐渐意识到自己只是社会的“边角料”，不再奢望能和以前一样在写字楼里从事脑力劳动。

为了挣快钱，还房贷，他毅然选择就业门槛低的体力工作，加入了外卖员的队伍。只是没想到，外卖员这个行当进来容易，干好却不容易，工作强度和工作难度都超出了他的想象——不仅身体累，多跑才能多挣，而且心也累，在平台算法的控制下，利益导向非常明显，没有多少发挥自主性的空间，一旦超时或者收到消费者的差评，系统就会自动扣钱，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并且外卖员在争分夺秒中很容易违反交通规则，出车祸的概率远超普通上班族。作为被系统精准拿捏的工具人，他们还要在送外卖途中随机接受笑脸测试，一旦没通过便会被封号三天。

影片中的“高志垒”就遭遇过封号三天的处罚。他是在打了胰岛素，没有吃东西的情况下，接到平台分配的订单，不料却在送货途中因为低血糖发作晕倒在路边。当他好不容易醒过来的时候，还得努力打起精神，按照手机提示进行笑脸测试。但不知道是运气差还是精神状态差的缘故，他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没过关，只能挨罚。

看着大银幕上的他对准手机镜头强颜欢笑，坐在放映厅里的我却感到后背发凉——幸好自己每天上班没有被要求进行笑脸测试，不然肯定过不了关。建议那些认为《抓娃娃》是恐怖片的人，应该去观赏一下《逆行人生》，相信他们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和富人穷养孩子的《抓娃娃》不同，《逆行人生》可不是什么有钱人体验生活，而是普通人被迫经历人生的跌宕起伏。它也没有歌颂苦难，片中主要角色但凡有更多的选择机会，也不会一直从事这种又苦又难、危险系数还蛮高的工作。他们根本不需要依靠苦难这个标签来证明自己值得被认真对待。他们不过是一群努力到无能为力，也要过更好生活的人。

尽管我被《逆行人生》喜感十足的海报“忽悠”进电影院，以为可以缓解压力、放松心情，片中也确实有不少展示外卖员灿烂笑脸的镜头，但我却和上班一样笑不起来。

和影片中的外卖员一样，我们其实也被困在各种各样的系统里，有的看得见，有的看不见，如同地心引力一样难以摆脱。真不知道除了强颜欢笑、负重前行以外，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