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Chuanpin | 来源:发表于2016-08-28 19:14 被阅读0次

    外婆死了。在今天,也许是昨天,我不清楚。我接到爸爸电话,让我去县医院一趟。我坐在被汗味充塞的公交车上,太阳让我低着头,衣服黏在椅背上。有人碰了我,给我一个浅笑,我不知为什么抿了抿嘴。没坐多久,耳朵里漂入阵阵哀乐,路边的讣告贴在一块旧木板上,在阳光下透着让人舒服的白光。

    不多时,我就到了医院。爸爸领着我去附近买了白衬衣,在医院门口迎接我们的妈妈眼睛红肿着。

    绕过树丛和车道,一排掉灰的小屋前,几棵太阳下耷拉着的树冠下,围聚着些许陌生人。应该是妈妈家那边的亲戚吧。我看着他们,转头发现右臂已被缠上一块黑纱。身旁一个肥胖的女人郑重其事地看着我,我不知道该表现出怎样的状态,于是无状态地看着她。妈妈在不远处趴在一位老妇人的肩上哭泣,眼睛更红了,瘦得让我觉着生疏。爸爸在帮忙布置,准备法事,程序还是要走的。我早上空腹而来,午餐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日光越来越强,我太阳穴感到一阵剧烈的动静,手一摸,上面的筋在颤抖,汗水如船底的海员涌上甲板般,后背和前胸的的衣物越发粘滞,我突然想上厕所。

    厕所在医院大厅最右边的通道里,左边是药房,右边是挂号处和急诊部人口,左右两边有两三排座椅,我站着也不是,又不想坐下来。通道里是第一层的病房,两个护士推着病床从我身边经过,患者的脸我没看到,但那双手落在床沿外,已然失去了生命,枯枝一般。汗味和药剂散发的死物特有的味道,以及病人感觉可能流脓的异味,太阳给我的遗留的热量,让我涌起一阵晕眩,上了卫生间,我好像要往下往下坠。

    我出去的时候,望见那排小屋其中的一间里,有许多人。我走到门口。就是那群我似乎从未谋面的妈妈那边的亲戚。在他们中央,是外婆的棺椁,透明的带灯光装饰的长匣子。一堆女人在泪如雨下,当中不少其实与外婆并无过密的交往,却哭得像最亲密的人走了一样,外公坐在他们身边,无眼神地望着眼前人,有人不管是例行公事还是真心实意的问候,他老半天才反应过来点头,用老树根样的手把草帽抓了下来,头发比以前稀疏了,就像帽子离开的时候一齐掉下来似的。沃徐步往停尸间走去,想象中的挤让我真正站在棺木旁时好像只我一人。我很快又出来了,这一段来回的意识消散在阳光下,我在干嘛,我不清楚,太阳大的让我绝望。妈妈眼睛红烫得要着伤干瘪的脸,,显然在里面那群人之前又哭过一次,我接过爸爸的烟,身上满是液体,嘴里涩得像尝过石灰粉,无意间发现姨夫来了,姨姨瘫倒在他身边,爸爸一直低头抽烟,问我要不要喝水,同时让我我听他吩咐办事和行礼。法事开始了,在一片不知所云的念词里,我老实地按胖道士的要求行跪拜礼,一大串金项链在他短脖子上显得突出,算是所谓传统和现代的紧贴交融吧。管它是什么。

    “吃午饭了,走。”不多时,我和爸爸到了一家餐馆。都还是刚才那些人。我只稍微吃了点。外婆家远,我小时候去过几次。半个月前顺道去过她家。她死了,在今天或者昨天。

    “送葬你不用去了。”

    爸爸从餐馆里出来的时候和我说,又给了我一支烟,我自己点上,莫名地舒了一口气。亲人的死亡,当中的滋味是难言的。往事如虚幻的梦境,幽幽地升。

    我兀自走下斜坡,临时用砖搭建的小灶如小帐篷落在院子里,眼前漆黑如灵魂深渊的长条状东西震住了我小小的身体,那里面装的是上古灵兽还是恶魔,被村里法力广大的老道士降服?时常法事结束,他会用一个大锣给我装几个梨子苹果芭蕉,我吃得毫无顾忌,因为那老道是我外曾祖父。

    而那匣子里,躺的是我祖父。

    此刻,我来到一个老人跟前,他样貌模糊,记忆这个摄影师拍东西经常虚焦,其余的家人和一些亲戚站在门外,这是怎样的情境,他们的意识里,清楚地看到我和祖父在说话,而我,一个当事人,在记忆和原处场景里,都是在荒原里四顾,不知道哪里是缺口。

    “他病的厉害,突然想见你,你也莫名地跑到他的房间,我知道老爷子时日不多了。大家就跟着你。”照爷爷的话,意思是,我是某种程度上曾祖父的“the chose”,不大不小的使命,轻轻降落在我眼前,我是曾祖父的送别人,是他命定的人,那就是吧,后来我也接受了,因为万一是“天将将大任于斯人也呢?”后来觉得一定是进度比较慢罢。

    眼前是另一个清晰得多的老人。

    外婆的寿衣不合身,偏大,妆容也化得有点过头,素朴惯了的老人,面无表情地躺着,嘴上顶着红唇,还得应付四周落下的声泪,我觉得外婆可怜,老人家不爱热闹,你们滚出去罢。我第一个就出来了,死人皮肤加上化的妆,是无生命物体特有的白,像黑的棺木,二者和死亡牵手跳着世间最可怖灵异的舞蹈。

    外公发呆在另一个世界,哭的人真与假多是参与仪式,我想着躺在里面的外婆的种种不适,停尸间被分割开来,正常的维度小小的扭曲了。

    生前的人不复存在,尸体是符号,失去灵魂的东西是物体,我努力拼合外婆的灵与肉。

    小时候去外婆家,许多事情大抵已忘记。只有有些的黝黑的刚做好的鸡爪的味,和夏日拿着茶水,跑在两边杂草疯长,望不到头的乡间小石径上。在城里几次探望,也是在即将出远门时去外婆家小坐一会,聊得差不多的家常,叮嘱没完没了,和不断递上来的凉茶相呼应。

    中午饭菜丰富却无味,我只想一直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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