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三十八回《林潇湘魁夺菊花诗 薛蘅芜讽和螃蟹咏》
忆菊 蘅芜君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痩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访菊 怡红公子
闲趁霜晴试一游,酒杯药盏莫淹留。
霜前月下谁家种,槛外篱边何处秋。
蜡屐远来情得得,冷吟不尽兴悠悠。
黄花若解怜诗客,休负今朝挂杖头。
种菊 怡红公子
携锄秋圃自移来,篱畔庭前故故栽。
昨夜不期经雨活,今朝犹喜带霜开。
冷吟秋色诗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
泉溉泥封勤护惜,好知井径绝尘埃。
对菊 枕霞旧友
别圃移来贵比金,一丛浅淡一丛深。
萧疏篱畔科头坐,清冷香中抱膝吟。
数去更无君傲世,看来惟有我知音。
秋光荏苒休辜负,相对原宜惜寸阴。
供菊 枕霞旧友
弹琴酌酒喜堪俦,几案婷婷点缀幽。
隔座香分三径露,抛书人对一枝秋。
霜清纸帐来新梦,圃冷斜阳忆旧游。
傲世也因同气味,春风桃李未淹留。
咏菊 潇湘妃子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画菊 蘅芜君
诗馀戏笔不知狂,岂是丹青费较量。
聚叶泼成千点墨,攒花染出几痕霜。
淡浓神会风前影,跳脱秋生腕底香。
莫认东篱闲采掇,粘屏聊以慰重阳。
问菊 潇湘妃子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簮菊 蕉下客
瓶供篱栽日日忙,折来休认镜中妆。
长安公子因花癖,彭泽先生是酒狂。
短鬓冷沾三径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时人眼,拍手凭他笑路旁。
菊影 枕霞旧友
秋光叠叠复重重,潜度偷移三径中。
窗隔疏灯描远近,篱筛破月锁玲珑。
寒芳留照魂应驻,霜印传神梦也空。
珍重暗香休踏碎,凭谁醉眼认朦胧。
菊梦 潇湘妃子
篱畔秋酣一觉清,和云伴月不分明。
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睡去依依随雁断,惊回故故恼蛩鸣。
醒时幽怨同谁诉,衰草寒烟无限情。
残菊 蕉下客
露凝霜重渐倾欹,宴赏才过小雪时。
蒂有馀香金淡泊,枝无全叶翠离披。
半床落月蛩声病,万里寒云雁阵迟。
明岁秋风知再会,暂时分手莫相思。
螃蟹咏 宝玉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
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
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螃蟹咏 黛玉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香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
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螃蟹咏 宝钗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馀禾黍香。
上一回,宝钗和湘云初步拟好了菊花诗的题,一共凑成十二首,用书中的原话讲,就是如人家的字画册页一样。熟读《红楼梦》的朋友一定还记得,书中多次写到“十二”这个数字。譬如第五回里,贾宝玉“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里,写到“金陵十二钗正册”“金陵十二钗副册”“金陵十二钗又副册”等等。
本回里详写了“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则在结尾一笔带过。
因为宝钗湘云二人计议已妥,准备充分。湘云请贾母等赏桂花、吃螃蟹。时间是次日,地点设在藕香榭,人物当然是贾母团队,正如书中所言,贾母带了王夫人凤姐兼请薛姨妈等进园来,当然还有众小姐丫鬟助阵。
我们以前学过“亭台楼榭”这个词,大致是指古代风格各异的建筑物。这里的“藕香榭”,是指一种临水的建筑,盖在水中,四面有窗,曲廊可通,跨水接岸,另有山下桂花盛开,曲径通幽。
“我家有姜醋,谁家有螃蟹?”记得网上曾经流行一个梗,原来这跟《红楼梦》里吃螃蟹有讲究还有渊源呢。螃蟹性寒,食用时,用姜祛寒气,用醋去腥味,当然喝酒既可以驱寒气,还可以助兴。
贾府的螃蟹宴,场面很大,气氛热烈。大户人家的物质条件丰厚,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领导随和,不拿架子。贾母的观念是“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这样。所以,不仅凤姐”这猴儿“经常拿贾母开涮,贾母也不生气,只是屡屡发狠要撕她那油嘴。
吃了螃蟹,贾母等人散去。湘云便取来诗题,让众姑娘和宝玉认领,宝钗领了”忆菊“,宝玉要了”访菊“,黛玉勾了”问菊“和”菊梦“,探春作”簮菊“,湘云选了”对菊“和”供菊“。接着,大家开始作诗,并各自誊出来。
和上一回“海棠社”赛诗一样,这一次又是李纨“从公评来(不带私心)”,结果是《咏菊》第一,《问菊》第二,《菊梦》第三,理由是题目新,诗也新,立意更新;然后是《簮菊》《对菊》《供菊》《画菊》《忆菊》次之。
黛玉被公评夺魁的同时,还不忘夸赞湘云的《供菊》写得好。当然,夸赞别人还是讲究艺术的,就是不能泛泛而谈,还要具体陈述理由,譬如,指出“圃冷斜阳忆旧游”这句背面傅粉(绘画术语,意指铺垫巧妙,衬托清晰、鲜明),“抛书人对一枝秋”已经妙绝,意思深透。
《红楼梦》是一本什么样的著作,一直众说纷纭,文学地位自不必赘言,此外,她又像一本研究诗词、建筑、医学等门类的学术宝库,我只能说,包罗万象,博大精深,值得我们继续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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