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山村

之所以提笔写关于我们村的文字，源自她在我内心唤起的矛盾。

一方面，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有我刻骨铭心的记忆。山在哪里有条沟，路在哪里分叉，水的流向，人的酸苦与欢欣……我一清二楚。另一方面，我现今工作生活在外，偶尔回一次村庄，分明能感受到强烈的疏离感。记忆中的人和事，多半面目全非。

我们村是一个典型的南方村庄，三面环山，全村只有一个姓。有时我很惊讶，她竟然已存在了四五百年。

时间的力量无比强大。我们村有四棵古樟，据说是迁居这里的始祖亲手栽下去的。我的祖父生前总是感慨，只有村里的那四棵樟树永远是老样子，他还是孩童的时候，树就是这样，顶上郁郁葱葱，底下的树皮斑驳开裂，当他八九十岁了，它们依然是老样子，丝毫没有变化。我知道他想说的是，古樟衬托了人的渺小，毕竟，人换了一茬又一茬。

我记得自己读初中时，秋天的一个下午，天地高阔，我一个人在山上信步徜徉。林木掩映中偶然现出一冢坟，我有点好奇，毕竟坟山并不在这儿。上前去看墓志铭，发现寥寥几笔，并无多少信息，只说了公“生某年，于道光某年中秀才，卒某年”。我大胆猜测，这里大盖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坟山，时过境迁，这里安葬的人彻底被人遗忘了。

对于人而言，四五百年是漫长的。然而关于漫长的过去出现的人，发生的事，却无人知晓。只留下了族谱上一个个名字，这些名字变成了纯粹的符号，神秘而费解。符号所代表的人，是高矮胖瘦，是大度或吝啬，是仁义或邪门，永远不得而知。

我的堂兄经常打电话，告诉我村里谁刚去世了，谁刚结婚生娃了，是否照例由他垫付一份我的随礼。

我知道，许多可爱、可恨、可怜、可叹的人黯然离去，他们生命的痕迹逐渐抹去。又有许多新的生命降临，这是自然规律的驱使，它让我隐约意识到，自己记忆中的山村也正在一寸一寸的消失，并终将隐没在时间的长河中。

然而我多少有些不甘，不希望鲜活的其他成员，仅仅成为一个个可疑的符号。我想告诉人们，在角落里有这么一个山村，有这么一群人，他们的人生花样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