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接触到的唐诗,是读小学二年纪的时候。姐刚读三年级,那时候三年级的语文课本里才会有古诗。姐因此看不起比她低一级的我,总在我这里摆优势。记得很清,她拿她新学的那首诗考我,问我:“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什么意思啊?我怀着几分忐忑,按自己理解的字面意思说:“是说,九月初三的夜里,夜露圆圆的象珍珠,而月亮象一张弯弓吗?”姐姐惊异地夸奖我说:“没想到,你理解得真好啊!你还没有读三年级呢!”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首诗的名字,叫《暮江吟》,也不知道,它是一位鼎鼎大名的诗人所做。当然,我不知道诗的前两句——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只这一江绚丽的江水,都已经使人长醉不醒了。
但那并不是我最喜欢的诗,它的排名要偏后的。我读小学的时候,最喜欢那首《山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因为家就在秦岭脚下,每每读这一首,总爱看着冬日里寒冷严峻的远山,它是那样威严而不可亲近。遥想,山间逼仄的羊肠小道,被倒伏的野草掩埋了吧?而那衰草上必定染了厚厚的霜花,小道湿滑,很难行走的吧?夏秋的雨后,最爱看白云在青青山峦间浮动的景象,那样异常而又寻常的美,很壮观的。那时候的山,是亲切的,尽管还是庄严。至于“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个倒是体会不深。秦岭也有红叶点缀的时候,但绝少满山枫树,因此不能知道那种盛景。至于经霜的叶子红于春花,这个是有的,比如梨树的叶子,深秋里,所有的果实已经全部卸下,整棵树开始一种慵懒而放松的状态,以美丽的沉睡的方式。叶片近乎深红和褐红之间,叶质感而厚重,一点联想不到它初萌时的柔嫩细软。而在它的树冠下,反季的浆草绒绒的绿着,悠悠的风还未及深寒,就那样一搭一搭地吹着。我总要想起,哺乳过孩子的母亲,疲倦而幸福地小憩,一缕缕光泽的头发,垂在脸颊的一侧来。
后来,我更喜欢“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还是因为诗里意境的传神。冬天日暮早,半下午就已经天色混沌,即使一个孩子,也会有一些莫名的忧伤。那时候,不说苍茫的山已经变得遥远,只是冷凝的空气,都够使人瑟缩,不愿抬头看那瘦得棱角分明的远山,以免心寒体更寒。至于贫穷,真的是比水洗过还要干净的白。可能,家徒四壁,使“家”这个地方并不能让人觉得比室外更温暖一些。若有冬天呼啸的北风呜呜地刮过,那真的感觉是要揭翻薄薄的屋顶,立刻让人无处栖身的了。但是不要绝望啊,即使柴门,你可听见了夜里看家狗的警觉的叫声?它是不嫌家贫的,这样一个比贫寒主人更卑微的生命,守护着一份安宁,一份温暖,一份正定的责任。那风雪夜归来的客人,有了茅屋的庇护,在一夜凌厉的风雪之外了。他脱下他落满了雪的外衣,在门外抖去落雪,跺着脚然后走向还在燃烧着的红炉火,感叹着,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回来了,并告知屋内人,门外的风雪有多么狂暴。于是,在这样风雪的夜晚,客人和主人远离人世的功名利禄,只剩这一盆碳火,只剩活着的质朴了。世界因风雪阻隔而变小了,小小的茅屋,就是整个温暖的世界了。
也喜欢《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仿佛我自己穿着沉重的木屐,也会即刻明白,人家是因为他家柔软的青草刚生出来,怕我踩到的。对,是青草,而不是什么“苍苔”。至于那出墙头的红杏,我们见过太多了是不是?无论这墙头,是风化剥落的土墙,还是五彩琉璃的高墙,那不在乎贫富的自在开满的红色杏花,它就这样天真烂漫地探出头来,你是恼它,还是怜惜?它却是不理睬你这身为人的这份多情的了。
对的,这些都是读小学的时候学过的古诗。后来,也学到了更多的古诗,但印象都不如最初的这几首来得深。大概是因为,孩童时期的懵懂,更能够直接感知到古诗最核心的部分吧。就是那种难忘,将一份只属于诗词画赋的情怀,保持到多年后的今天。明白现实生活千疮百孔的今天,尤不后悔那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情怀。它也将继续保存下去,漫漫长路,我一直看得见它纯粹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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