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讨债路

漫漫讨债路

4月30日那晚，我从居住地，距离几十公里的路专程赶往老家。去讨回那笔欠了我那么多年的债务，那个欠我钞票的人见我风尘仆仆，一路辛苦辗转而来，倒像是生出了一丝怜悯之心，态度比较温柔的口声说：“没有，下个月吧，下个月你如约而来，我一定准备着，记得五月20日，记得一定哦”！

转眼间，五月20日，说到就到，明知道不会有好结果，因为那样的约定已经不止一次二次了，可以想象得到的，这些年来吃过多少回的闭门羹了，经验所致。但是还是得去倒倒霉看的，不然又会被埋怨，我都知道他会这么说，唉！前二天刚刚赚了钱，准备好了钞票。叫你来你倒不来，现在是恰恰不巧又没有了”！

下了车，坐了部黄轮车，一路在碎石小路上颠波着到了他家，期牌室里聚着一足堆的人，灯光雪亮，那个人正纳着头在一张琪牌桌上拉麻将，头发剃得光光的，在白炽灯下兀自泛着清亮的光，格外耀眼，显得像个刚释放回归的囚犯，见了我，下巴向前一伸，蝌蚪式的三角眼倒挂着，愣愣地，似乎早已经忘记了5月20号的约定，皱了皱眉头，扬起粗哑的大喉咙说了声：“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月底来吧！”便又低下头，忙着他的牌局，不瞅不理了！

嗳！明明讲好了的，5月20日，这就是欠债的成了皇帝，讨债的成了孙子。我就料到这个结果，无奈，只得忍耐到5月30日。等到月底了，再次踏上他家的门，他又说没有了，给了一个手机号码，说随时联系好了，有钱了立刻给你送去，手机号码顶毛用，换号码已是家常便饭了，但是这次不同了，他开起了棋牌室，可以直接找到他的。

以后几次忍不住在电话里接连催问，什么时候可有钱了，总是说没有，即然说没有去了也是枉然，他避而不见你拿他怎么办？倒底还是在九月份的一次通话中说了，十月份会有的了。

10月份又很快到了，10月30日是10份最后的一天了，明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总还是得去看看的，但是这次去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的结果？是笑靥相迎，忙不迭的赔不是，还是躲避着，鬼影也没有，还是恶狠狠地叉着手站在门口指着鼻子辱骂？还是拳脚相加，拿了根棍棒把我赶了出来？种种猜测一哄而上，一路上忐忐忑忑。

公交车在乡间的公路上疾驰而过，窗外的田野已是层林尽染，不知不觉又一个秋了，从借出到现在已经是六个年头了，眼看着急景凋年又遥遥在望，我的损失光利息就已是不计其数了……风从窗缝里灌进来，呜呜地响，不禁有点冷飕飕，闭上眼睛，多想也没用，随风吹吧，只怪自己命运不济，遇上这样的骗子。

……汽车在沿海公路上疾驰一个小时以后，总于尘埃落定，下了车已经是天黑了，环顾四周这个僻辟的小镇竟然也没有一辆三轮车了，鹅卵石小路在月光下个个分明。

又是那间棋牌室，地窖一样。里面闹哄哄的，乌烟瘴气。

他又说“不瞒你，也不怕坍台，我背的债多了，不是只你那么一点”。

“你与别人的之间事我怎么知道，别人得受过你小恩小惠，为了报恩，所以借钱给你，或是摄于你的淫威，别人情愿把钱送你，别人钱多得没处放，发霉了晒太阳底下了，你只要伸伸手就可以捡到的，反正我是一分一角都是辛苦血汗钱，我做鬼也不放弃，你今晚不给，我就不走了”！我也开始大怒，一团怒火从脚底直往上窜，真是太不知罪过了，真也奇怪了，平日里文绉绉的，这个时候像决了堤的河水，淘淘不绝大骂起来，憋了一肚子的气总得地方出清一下的。

他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二百元钱来递给我，算做来回车旅费，我头一仰，看也不看一眼，区区二百元算什么呢，就这样搪塞，敷衍了事了吗？我板着手指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深海底的沉鱼潜水冒泡了，盼来了这一天，10月30日，10份有钱可还了，难道就这么简单200元轻易地打发走，当别人不是人，是叫花子吗？未了他又耍出一招花样，说那我去想想办法看。一出去就不来了。

我走进里面的一个小房间，坐在一张小方桌旁边，双手支着头，抑郁地等钱，那房间的光线昏暗暗的，雾腾腾地从外间飘进了，弥漫在小房间，氤氲不散，坐着坐着就坐不住，迷糊起来，只觉得整个人往下沉，往下沉，恍惚间，忽然有二个彪形大汉站在面前，大约是他棋牌室的赌友，吓得我慌忙立了起来，那庞然大物铁塔似的又高又大，满脸青胡子渣，凶巴巴的看上去像影视剧中的恶棍，却也露着微微的奸笑，那不怀好意的笑更觉得寒嘇嘇的。二个人走上前来，一面劝慰，一面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往门外一阵推，推推搡搡直把我推出门口，哐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冷风里站着，望着那阴森森的铁皮大门，久久没能暖过一口气来，半响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风吹着长长的头发，拉得更长，更乱，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打滚……顿脚……手捂着脸嚎淘大哭起来。一辆汽车开过来，房屋摇摇晃晃，窗帘也不耐烦乱窜起来，直飞到天上去。忽然一阵狗的吠声如沸，渐渐的由远而近，黑暗中隐隐走来二只张牙舞爪的黄渣渣的狮子狗。

又一阵惊吓，我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没命似的跑，一直往前面的大路跑，在黑暗里急急走着，走了好一段路，那狗似乎也不追来了，拍怕胸口，方才平静下来。一摸额头，冷汗窜窜。唉！钱没讨回，先丢掉了三魂七魄！

回去还是得回去的。已没有回去的车子了，只有到妈妈家去住一宿。妈妈已经睡了，不要惊动她了，悄悄的扶墙摸壁，做贼似的到自己房间。别让妈妈发觉，不然又要问一车的话，女儿受到遭殃，但凡做父母的都一样心疼，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

从后门进去，经过厨房，有许多我爱吃的玉米，没剥壳堆在桌肚下，我也放弃不拿点去了，早晚还不是你的，没人跟你来抢，下次马上过几天又要来了的。但是有一只铁锅倒是非常向往的，是弟弟从那边搬来的，妈妈不知情以为是我什么时候落下了的，上次叫我带回去，我真想要但又不能要，因为不是我的，当妈妈问我这只铁锅是不是你的，我回答含糊其辞，即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了上次落下一个，到底是不是也不清楚了，这只铁锅买价最少要300多元，拎在手里沉甸甸的，一般人也是啥不的买的。算了下次来了也可以一并拿回去的。此刻我想得更多的是不想让她看到我的狼狈相。

天刚拂晓，听见第一声鸡啼，我就起床，老年人醒的早，发出声响就会惊动他们，蹑手蹑脚提着鞋子走下楼梯口，就悄悄出去……

一阵阵秋风吹在身上直哆嗦，把手缩进袖筒里，缩了又缩，我又穿的单薄，还是感到冷飕飕，长发任山风任性颠波着，倒像是一件便装，披散开来暖和了许多，走进这条旮旯胡同，路过大表哥的那块宅基地，高高凸出的土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别墅式三层小洋楼，红瓦绿墙，屋顶高耸，显得起伏有致，线条分明，那么漂亮的别出心裁的组合式构造，该不知要化费多少万元人民币啊？大表哥几年前就过世了，年纪轻轻不到50岁，就英年早逝，实在伤心的令人扼腕叹息，留下来孤儿寡母，却也造化弄人，大表嫂看似毫不起眼的一个农村妇女，把家握产，一手把这个失了顶梁柱的分崩离析的家调理得风生水起，儿子孝顺听话，自己找来一份还正气的单位上班，每月工资除去零用钱，按时上交他妈妈，大表嫂自己也宿风露餐，常常在农田干苦活，几年积攒，一幢可爱的新楼就由然而生。但是我听妈妈在说那一半也是我弟弟的功劳，是我弟弟在人力财力上辅佐了她们，她苗圃里的所有花木都是我弟弟给她一手包促销了的，我弟弟在常州开着一爿花木批发公司，我的弟媳妇又是她的堂侄女。

在她隔壁的也是比她更宽敞更亮丽新房子，我不由感概人家都赚了钱，盖了新房子，花园别墅，好生羡慕，都还另有城市里的商品房，只有我们家，嗳，没得说了，瞎了眼嫁了这令人不齿的懦夫，要想做体面点事等下辈子了。走着走着忽然一泡眼泪涌出来，这样的男人还不如没有的好，没有男人的女人能得到方方面面的照顾。

很快前面便是四叉路口了，红绿灯闪闪烁烁，路旁的小樟树随风摇戈，新建的有规模的沿山公路了就横躺在眼前，亮莹莹的在晨曦的微光中坦露着白肚皮。每隔一段路，有一个二尺见方的木框花坛，坛中有齐楱臻的短篱笆，一球球细碎的金黄色的小花火盛炽热地簇拥着，当中矮墩墩的茶梅树，远望着很像菊花，我立刻停下脚步，欣喜若狂，弯腰捧起小花球来看仔细，却又不是，是不知名的什么，凑到鼻尖闻了又闻，有点臭哄哄，是瓦罐里煎中草药的那种五阵杂味，心里好生失望，要是黄菊花有多好，尽情地採撷，晒干了泡水代茶饮，有清肝明目的作用，我正是非常的需要。

什么时候，轮到我变得这样穷了！唉唉！

这才走到了车站，早上5点班的公交车，在这非人的时间里，只差了那么一二步，大声地尖叫，喊哑了喉咙也无济于事，它在清晨的薄雾里雄纠纠气昂昂一路疾驰而去，它是不肯停的，误了第一班就只能等第二车了，第二车上来的人多了，在这弹丸大的小镇街道，撞来撞去都是这么些熟悉的人，遇见他们又要被喊喊喳喳咬耳朵，议论一阵子了。

之前的每一天心心念念惦记着的幽静的乡村，盼望着有一天能够回老家去，在自己的一亩半田地里种上疏菜水果，就是疏菜也得吃新鲜点，享享口福，但是一看到那些长舌妇长舌男，一个个像显灵的鬼，在眼前一颠一颠，摇摇晃晃，被激越起来的思念心情，立刻就偃旗息鼓，嗒然消退了，在那凋零的地方，就连最起码的日常生活里多买一斤半的牛肉也要引起许多闲言碎语。这样想了，城里的公寓是最合理想的逃难地方了，虽然我没有什么难可逃。太偏僻的地方，到了晚上八点以后，冷清的街道就只有几盏街灯在冷风里摇曳，人已是近于绝迹了。

公交车摇摆着大屁股，噶磴噶噔……像一个受伤的人，有气无力的慢慢进站了。我落慌而去，没有讨回钞票，所以心里非常难受，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爬上公交车。

欠我的钞票何年何月才能还啊！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