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缩回手,阿拂保护着我和华裳,警戒得看着那个呵斥我的男子,只见那男子,一身茶色长袍,只在衣服下摆绣着几竿水墨修竹的暗纹,腰间束一牙色锦带,锦带上悬挂着竹青璎珞,璎珞上结着一白玉辟邪,手执象牙色油纸伞,纸面上绘着一丛桃花,妩媚风流,而那男子就这样撑着油纸伞,站在一片淡蓝的花海之中,却清逸出尘,如同一幅水墨画,淡雅清新。
我是见惯了美男子的,大哥的沉稳如山,二哥的狐媚天成,三哥的洒脱不羁,四哥的简单纯粹,然而这个人一出现,自成一幅画,他五官精致,犹如天神之作却不失阳刚;他的声音低醇却富有玉质,澄澈温润;他眉间自有一段风流,与那枝桃花交相辉映,怦然心动。
我搂着华裳,半跪在花海中,眼眶里的泪珠子在打转,却被我强自忍着,我不知道对方是何来意,轻咬下唇,决然问道:“你有什么办法,驱除这幽冥花?”
“请跟我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魅惑。
阿拂抱着华裳,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在这个神秘男子的带领下走出这幽冥花海。
花海尽头,有一片乌黑的焦土,寸草不生,一座精致的青色竹楼平地而起。
竹楼下面被几根柱子撑起半米高的距离,一道回廊四面环抱着小楼,楼梯右手边在回廊正中铺着一张席子,席子上放着一张竹桌,桌子四面放着织花软垫,桌子上放一套白瓷茶具。
滴水檐的四角都挂着铜铃,无风自响,“叮铃铃”,清脆悦耳。
他从阿拂手里接过华裳,阿拂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他的脸上浮起温和的笑意:“一刻钟后,她就会醒过来的。”
我和阿拂跪坐在软垫上,白瓷里青碧的茶水带着让人心安的芬芳。我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担忧得看着阿拂,自我安慰一般:“阿拂,华裳会没事儿的吧?”
“玥儿,没事儿的,脉心石关键时刻是能带华裳回到九华山的,假如他心怀不轨,就算拼了我的命,我也能让你平安回到青丘!”阿拂的眼里透着坚决,我知道他做了最坏的打算,化成凤凰真身,拼却万年的修为,他是能带我离开冥界!
我忙抓着他的手,眼眶微红,拼命摇头:“阿拂,不可以!你和华裳,都不能有事!”
假如我不缠着玄离将近三百年,索要他的昆仑镜,他也不会为了满足我好奇送我无方镜,假如我听大哥的话,将无方镜交给他保管,也不会让华裳拿到无方镜,孤身来到黄泉海,摘那什么幽冥花,更不会害得阿拂被幽冥花困住的幽魂所侵袭。
虽然阿拂说,神兽到黄泉海或许更容易被限制,但我并不十分相信。神兽本是得天地造化而生成的一种祥瑞之兽,可以摒退一切无妄邪佞,就算是被黄泉海限制了法力,可是阿拂不可能没带有法宝啊!
“玥儿,你不必自责,华裳这一劫,不在今时,也在来日。”阿拂拍着我的手背安慰我道。
“不在今时,也在来日?”我有些疑惑。
“不管有没有无方镜,华裳总归会想方设法到黄泉海走一遭,不过早晚而已。”阿拂端着白瓷茶杯,悠然叹息。
我虽然懵懂,但也有些明了,华裳要找的那个人,应该是华裳所爱之人吧。
竹门轻启,我忙奔向那个清淡的身影,抓住他的手腕道:“华裳,她醒了么?”
“放心,她喝了药又睡了。”他温润的声音让我觉得春风拂面,心底微微一颤,低下头,看到自己因为太紧张,将他白皙近乎透明的手腕捏了一个红手印。
我忙松了他的手,对着他的手腕吹气,替他揉捏:“对不起……对不起。”
他在我头顶轻笑:“不碍事。”
阿拂假装没有看到那一幕,他默然看着滴水檐下的青铜檐铃,玥儿,这两个字在他心底搅起细微的涟漪,他有些茫然,不知道是因为一直以来谨遵与青丘家主的赌约,以性命守护涂山君玥,还是因为其他。
我有些羞赧,急忙放开他的手,嗔怪得看了他一眼,往屋内急奔而去。
看到华裳恢复正常的脸色,我终于放下心来,捧着一些发烫的脸,暗自责怪自己,那一眼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太轻浮了。
老猫变成一只浑身漆黑的猫,懒懒得卧在无戒脚底下,无戒拨弄着菩提念珠,静默修禅,蔷薇悄然将我原来喝的酒换了上来,老猫轻轻摇头,无戒睁开眼看一眼那酒:“痴儿何苦?”
“也许合适。”蔷薇有些悲悯得看着我。
“那个淡衣男子就是毁你家园之人?”老猫毫不客气得揭起我心中的隐痛。
流连人间千年,我只希望那一场红莲业火只是一梦。
大哥不可置信得问我:“小七,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遇见冥夜,为什么我们那一段相爱的时光,原来不过是迷惑人心的假象?
九尾狐本善于迷惑人心,却为情所惑,于我真是极大的讽刺!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琥珀色的酒甘醇浑厚,我有些醺然欲醉。枕着手腕趴在在客栈的桌子上,抓着蔷薇的手问道:“你说为什么呢?”
我想我有些恨,有些怨:“他救了华裳以后,送我们离开黄泉海,从此大路朝天,各走各路,互不相干该多好?”
“为什么,他在下雨的时候,一言不发,举着那柄画着桃花的油纸伞站在我身后,任由雨水打湿了半个身子?”
“为什么,他带我去东华帝君那里,偷司霓姐姐的浮生酿,却为一壶酒而甘愿被司霓姐姐打伤?明明他可以躲的啊,只是酒壶碎了而已他是傻么?一定用身体护住酒壶?”
“他帮华裳姐姐找到了那个人的转世,华裳姐姐就离开九华山历情劫而入人间,她想和那个人再续前缘,但那个人早就忘了华裳,华裳还不顾一切得下凡去了。他说,君玥,我愿和你执手生生世世,不受相思之苦。”
“他想要学惑月,只要娶了我,遵守涂山家训,成了青丘涂山家的人,自然可学,然而谁让他是冥界的少主呢,是不肯留在青丘的。”
“没有青丘涂山的家族印记,是学不了惑月的,学不到就要毁了青丘么?”
……
我的眼泪顺着指缝一条又一条像决堤的河流,汹涌而出,仿佛要将这千年未流的眼泪都流得一干二净。
我想我是醉了,我捂着脸趴在柜台上无声呜咽,只听一声佛号庄严,我眼皮忍不住沉沉合上。
这一睡,不知道过了多久。等我醒来的时候,窗外桃红柳绿,莺声燕语,这场景似曾相识,然而我有些茫然,似乎忘了什么,又似乎做了一场梦。
“哎呀,你醒了!”蔷薇看到我相当惊喜。
“是啊,你的酒很好。”我由衷赞道。
“是很好,好得让你一醉三年!”一个琴师一勾弦,琴声淙淙如流水,悠然自得。
“三年?”我忍不住惊呼:“那么久!”
“你是谁?”蔷薇问道。
“青丘潇凉月。”我脱口而出道。
“成了!”蔷薇抚掌笑道:“欢迎来到接龙客栈!”
我不明就里,蔷薇那句“成了”是说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了,这个叫“接龙客栈”的地方。
这样结尾吧,开始新的故事……关于潇凉月的故事都会归纳到《有狐自青丘来》,这算是一个系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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