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正上着课,忽然电话响了,我连忙走到教室外,按下了接听。是鑫姐,她已经许久许久未和我联系了,她比我提前一年毕业,之后在社会上闯荡,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她居然混出了如此大名堂,我们大学的名号居然没有她的名字响亮,甚至许多人提到豫南大学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却是她的名字。
鑫姐在电话那头说,过几天来豫南看我,顺便来一次简单的演讲。鑫姐还说,这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兴许也就我一个人知道,至于演说也是挑着我班里某个晚自习就可以了。
此时我已经在校教书两年多了,鑫姐的故事早已在师生群里广为传唱着,都说她是我们这个时代里的一个传奇。幸好她生对了地方,上对了大学,因为有了豫南,方才有了她。
每次听到这些我都会暗自嗤笑一番,那些不平凡的人注定不会平凡,无论是豫南还是豫北,终究会有这个人的出现。我到现在还记得,在个把月前,翻看着学生写的论文,有个人是这样评论鑫姐的:
她就是这学校里的一抹强光,渐渐穿透黑暗,直至照见整片星空,然而星空终是生长于黑暗的,无论是谁,光湮灭之后都会沉寂在黑暗之中。
看着这些文字的时候,我顿感这位已经不是少年了,至少说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可是每个人都有故事,有些人沉默不语,有些人却总喜欢一吐为快,相较而言,我还是比较欣赏这位的引论,因为不知道他的话语之中是抱怨还是艳羡,说的是夜空中的月光还是普通的强光手电?
鑫姐来的当天,我去车站接她,她穿着黄褐色的外套,头戴灰色毡帽,颇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她向我打了个招呼之后,将自己的帽檐拉低。我走近,问:
“就你一个人吗?”
“嗯,我一个人来的。”
“你随行的那些人呢?”
“那些人早就被打发走了。”
“怎么?不在北京好好呆着,跑到我这穷乡僻壤干嘛?”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来了?”
“不不不,鑫姐,我绝对没那意思。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不然……”
“不然什么?其实没什么的,只是在外面流离失所的日子多了,自己明知道自己走错了路,还强撑着走得优雅,这不想停下脚歇一下吗?”鑫姐一边走一边说道。
“怎么这么说,你明明取得了这么大成就?如果不是你热爱的,你怎么可能走到这一地步?”
鑫姐把头稍微低下了一些,她看着路上的石子,说道:“你错了,我连自己爱好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过偶尔尽尽全力,哪有你说的那么美好?”
当晚,鑫姐在学校附近的酒店住下,是我用我的身份证开好的房间,这样至少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回到学校,着手准备一些关于明晚鑫姐演说的事宜。
鑫姐诗歌演说艺术家。何为演说?能震撼人心的力量就是;何为艺术?气势磅礴又不失行云流水就是。鑫姐将这二者完美地结合了起来。
次日一早,去酒店楼下接鑫姐,她忽然问我,问豫南哪里那里地方怎么变了,又问哪些哪些小店怎么不开了。此时的她就好像是个在寄宿式中学封闭三年学成归来的青少年一样,问的那些问题,不是我回答不上来,而是物是人非抑或人是物非太惹人憔悴,与其深究不如就此别过。
一整天都请假,和鑫姐去喝了豫南最经典的胡辣汤,上百年的老店了,至今依然生意红火。此后我们又去了许多熟悉的地方,许多以往读书时代最长去的地方。
在一座凉亭里,鑫姐忽然问我:“你觉得我在豫南这地方影响力能有多大?”
我想了想,说:“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怎么?”
“你的出现或许能造成一点轰动,但我也知道,如果你渐渐淡出世人视野,也没有多少人会想起你的存在。”我迟疑了一下,问:“鑫姐,你想?”
“我把挣来的或者筹集来的钱都捐给了希望工程,留下了一些能让我过日子维持生活的钱,过几天我就要彻底脱离这一行业了。”
我心下一惊,忙想追问为什么,鑫姐却已起身了。
“我累了,我失去了很多东西,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明明三十不到的脸上,却多了一些四五十岁女子才有的沧桑。
当晚,我让团支书将所有人的手机收缴了起来,说是让大家见一个神秘的人物。不久后,我让鑫姐从门外走了进来,自己顺势将门给带上了。
鑫姐脱下帽子,说了句:“学弟学妹们好。”
然后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鑫姐在下一句说出了她的名字。
多么平凡的一个名字,可是在豫南大学里,生生被塑造成了一个传奇。
“来这儿,其实是想见见我的老朋友,也就是你们的导师尚先生。
“你们或许有些人知道我的名字,但是名字并不重要。正如那句话所说:玫瑰不叫玫瑰,依然芳香如故。可是我毕竟不是玫瑰。你们都知道,我自诩演说艺术,实则不然,你们应该听过我的一些演说录音,但千万不要把我当成人生导师,因为我连自己走什么路都不知道。
“十九岁,在豫南,我拿下了第一届个人演说冠军。也因此认识了我的男友。几年之后毕业,他当了我的经纪人,我开始四处演说的生活,然而这是后话了。我从未想过我会有这样的生活,起初日子挺如意的,有了车房,甚至当了豫南大学的荣誉校友。
“时日未长,你会发现每一条路,无论你走得多好,总会有不如意的降临在你身旁,你不会害怕,但会厌倦。有些人批判我圣人嘴蛇蝎心,赚来的钱不捐之社会,不抚养亲人。可是呢?道德绑架是可怕的,你的善心永远弥补不了他人内心的缺口。
“所以说,与其好人,不如尽恶。
“毕业至今,最怀念豫南的日子。如果能重来,我不会再去参加那什么所谓的交际活动。
“趁着年轻,好好疯一次啊,干嘛要捆绑自己的青春。
“前几天,和男友订婚,决定拿身上最后一些余钱去很远的世界看看,日后再也不会有我这个人,而在场的所有人权且当是听了一个精神病人的几句疯言疯语。最后,希望我还能用我习惯性的一句语句收尾:
“我不是在演说,我只是在独白。”
说完鑫姐戴上帽子,向门外走去,我本想追过去,一名学生向我走来,正是那篇论文的主人。
“导师,鑫姐是豫南的传奇?”
“不,不是的,或许她只是被人说传成了这样。”
她就是这学校里的一抹强光,渐渐穿透黑暗,直至照见整片星空,然而星空终是生长于黑暗的,无论是谁,光湮灭之后都会沉寂在黑暗之中。
再去酒店,房已经被退了,服务生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是那位女士让交给我的,说着还向我使了个暧昧的眼色。
我冷笑着接过,走到无人处打开了纸条:
“尚小弟,我来豫南实则是来看望下故地,过几天我就要出国了,照顾好自己,勿念。”
第一次见到这么精炼的字眼。
或许她真的是要走了吧,毕竟被缚住了那么长日子。
可是,这就是生活啊。你躲得那么干脆,可世界上,苟且偷生的又有多少?
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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