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事年年有,没有今年多。厨子当宰相,而且一出就是两个!
刘一刀走了没多久,我刚开始做跑堂的店小二没多久,那天,前呼后拥来了一群人,足有二三十号,为首的两个,一主一仆。主子五短身材,仆人玉树临风;主子贼眉鼠眼,仆人凤目龙睛。这个主子长得真是没孩子样了,可奇怪的是:从面相上看,这个家伙还偏偏是富贵不可限量的大吉之相(识人断相这些都是神相麻一教给我的。)
那个主子在雅间“求贤阁”刚一坐下,就趾高气昂粗声大气地叫道:“喂,把你们大师傅叫来!”我有点不高兴,道:“客官,您想点什么菜可以跟我说啊!狗管看家,鸡管下蛋,店小二管点菜,大师傅管做饭,各有各的活儿干。”那个主子一翻眼睛,鼻孔朝天,用鼻子哼道:“你?你是能下蛋哪还是能看家呀?点菜?我问你,你这儿有一千两银子一道的菜吗?”
我吓了一跳,道:“喂,我们酒楼又不是开黑店的,干嘛要一盘菜一千两银子?再说了,吃那么贵的东西你上哪儿拉屎去?你那不是什么 ‘抱舔(暴殄)天物’嘛!”那个主子恼了,指着我骂道:“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有银子赚还嫌多?你给我听清楚了:今天要是做不出来这道菜,爷就把你们这家酒楼拆喽!”我连忙回身叫福老板:“老板,‘五两一把梨花椅,十两一张枣木桌。’拆楼收他多少钱啊?”
福老板连忙过来赔笑脸:“这位爷,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一看您就是个贵人,您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我心想:可不是贵人嘛,一盘菜就掏一千两,这样的傻子哪儿找去?那位主子仍不罢休,道:“少来这套!这盘菜今天你们要是做不出来,我立马拆楼!”他带来的那帮手下一个个拔刀弄剑的,也跟着起哄:“拆!立马拆!”我真不知道他们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大一座酒楼,一百号人拆也得四五天呀,就凭你们几个,还立马拆?卧槽也拆不完哪!再说了,就算要拆也得弄点儿斧头、锤子什么的,就这破刀烂剑的,哪儿是拆楼的家伙事儿啊,笨,真笨。
那个仆人清了清嗓子,也开口道:“怎么样,福老板,久闻江湖酒楼大名,不知我们主上点的菜,你们能做不能啊?”福老板连声道:“二位稍安勿躁,待我去后面问问看!”一溜小跑地去了,一溜小跑又回来了,擦擦头上的汗道:“二位爷放心落座吃茶,肯定能做,稍停就好!”又忙叫我沏好一壶雨前龙井。仆人挥挥手,示意我们和他的那些跟班都撤下去。福老板又在我耳朵边叮嘱一句:“不敢走远喽,就在门口候着,有事叫你得答应,听见没有?”他拎着我的耳朵说的,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听不见也闻见了。
只听见里面那个主子三爷埋怨道:“真不知司马先生您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到这么个小酒楼里来选什么宰相呢?”什么?又是到我们这儿选宰相的?我的耳朵不由自主竖起来了。对了,我爹说我是大年三十后半夜出生的,属猪,可我总觉得自己是前半夜的,因为我的耳朵总能象狗一样竖起来。
那个仆人司马先生道:“皇上,此间的厨子,昔年与我有数面之缘,其人才高八斗,正是国之栋梁才也!”皇上?那个主子,长的那么丑的,竟然是皇上?难怪从面相上看去是富贵不可限量的,这种奇相,据麻一说,几千年也出不了一个呢,竟让他赶上了!被称为皇上的不以为然地道:“司马先生,你助寡人打下江山,为何不肯再辅佐孤王坐江山呢?谅他不过一个厨子,能有多大能耐?”司马先生道:“我与皇上缘份将尽,此天数,不可强。至于此间大厨,不可轻忽,正如圣人曰:虽小道,必有可观者也!”那个寡人又道:“我听说圣人说过:君子远庖厨!”司马先生道:“岂不闻‘民以食为天’?商朝辅国宰相伊尹,正是商汤一代名厨,有‘烹调之圣’美称。孔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孟子曰:‘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历来圣人岂有轻食者乎?”
那个孤王叹了口气道:“掉书袋的本事,我当然是不如先生的了。反正,我点的这道菜他若是做不上来,我是断然不会请他!”那个司马先生胸有成竹地道:“我早料到难不倒他,他说能做,定然能做!”皇上淡淡道:“先生对他倒是很有信心?”司马先生道:“皇上且看这副对联就可知其才情一二!”只听那皇上念道:“‘入座三杯醉者也,出门一倒歪之乎!’哼,之乎者也,雕虫小技!”
那皇上沉吟片刻,又道:“但愿此人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助孤王治理江山。嘿嘿,江山!他娘的,本想一路打劫,不料弄假成真,想不到我刘三也能当皇帝!”说着“啪”地一拍大腿。只听司马先生紧张兮兮地道:“皇上,天下初定,民心不稳,若让反贼听到,怕有可乘之虞!” 那皇上兴奋地道:“娘的!当年老子一直被人骂作反贼,现在轮到咱骂别人是反贼了!哈哈,痛快!”
说话间,福老板亲自端了一份汤出来,朗声道:“请客官品尝!”那皇上看了一眼,道:“此菜叫什么名字?凭什么就值一千两银子?”我觉得这个家伙真是来找碴儿的,你要吃一千两银子的菜嘛,我给你一个窝头儿,就说是当年大禹治水时吃剩的,它就值一千两,你吃了不就完了嘛,还非得问“为什么值一千两”,不是找碴是什么?
福老板陪笑道:“回爷的话,我们大师傅说了,此汤名叫‘龙须凤掌汤’,系用二百尾长一尺八寸、重一斤八两的赤须黄河鲤鱼及二百只八个月大、重一斤八两的金脚狼山母鸡烹制而成。只用赤须鲤鱼的两条须子、金脚母鸡的两个脚掌心,其余的全是下脚料。而且,鲤鱼必须是在八月十八日黄河洛阳龙门以下三十里水路内捕到的,母鸡必须是浑身无一丝杂毛的、没生过蛋的才行。因此,这样的鲤鱼需三两银子一尾,这样的母鸡需二两银子一只,光原料就已经一千两银子了,还没算油盐酱醋柴火人工啊!”那个皇上看了一眼那碗汤,冷哼一声道: “鲤鱼就鲤鱼,母鸡就母鸡,还什么‘龙须凤掌’,这不是蒙人吗?”福老板笑道:“这位爷,我们大师傅说了,天下鲤鱼无数,黄河鲤鱼第一。尤其是八月十八日,费尽千辛万苦跳过龙门的鲤鱼,不管它之前怎样贫贱,此时都已是鲤化为龙了。而狼山鸡以黑者居多,白色而无一丝杂毛的,十不选一,再加上金脚紫冠,非凤而何?”
那皇上连连点头,自言自语道:“不管它之前怎样贫贱,此时都已是鲤化为龙了。好,说的好!”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顿时瞪圆了眼睛,“嗯”了一声,便端起碗来咕咚咚一口气喝了大半碗,那副吃相,活像当年要过饭。要不是司马先生连连咳嗽,恐怕他连汤底儿都不带剩的。(我觉得这家伙的皇帝当的也够累的,连痛痛快快地喝碗汤都不行。)皇上舒了口气,摸了摸肚子,眼巴巴地又瞅了一眼碗里剩的汤,开口道:“你们大师傅还说什么了?”
福老板陪笑道:“回爷的话,我们大师傅说了,近山知鸟性,近海知鱼情,若还有什么要问的,可以去厨房里找他。”皇上刚要发脾气,司马先生立刻在他耳边小声说:“周文王求姜尚,亲为拉撵;刘玄德请诸葛,三顾茅庐。皇上求贤若渴,何妨一下厨?”皇上哼一声道:“待会儿他要是让我考住了,我拿他包人肉包子!”我不禁想问一下:他是剁碎了包啊,还是整个儿包啊?要是整个儿包,上哪儿找那么大的包子皮儿去呢?
我们的大师傅朱天亮仍在忙着炒菜,头也不回,只是朗声道:“贵客枉驾,有失远迎,还望恕罪!”皇上哼了一声道:“听说,求贤阁里那幅对联是你写的?我考考你怎么样?”朱天亮手上没停,微微一笑道:“不知客官要考什么?”皇上道:“你不是会对对联吗?我就考你对联。”一听对对联,我乐了,咱就喜欢这个么!只听那皇上开口道:“上天言好事。”我随口道:“‘上天盐好吃’?我给你对‘下地醋难喝’。”朱师傅左手不知怎么一动,一支筷子飞起来,在我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又飞回了他的手里!朱师傅冲我道:“傻小子,听清楚了再说话!”那个皇上不禁哦了一声,淡淡道:“武当三叟的回旋镖功夫!看来你还有两下子嘛。”朱师傅转头冲那个什么皇上道:“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灶王是厨房之主,贵客意欲反客为主啊!”皇上道:“我这个还没完呢:上天言好事,家事国事百姓事!”朱师傅赞道:“贵客心怀家国百姓,好大襟怀!佩服佩服!我来对:下界保平安,社安稷安万民安!”皇上道:“保社稷、安万民,你胸怀也不小嘛!”皇上一抬手,在墙上指指点点,不一会儿,墙上簌簌落下一片白粉。感情他隔空写字的手法在墙上写了一副上联:“氷冷酒,一点两点三点。”我看了一眼,几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我对‘热米汤,六碗七碗八碗。’” 又回头叫道:“福老板,他把咱粉墙弄坏了,得要他多少银子啊?”
朱师傅笑道:“你的差的远了,‘一点两点三点’说的是‘氷、冷、酒’的偏旁,刚好是一点水、两点水、三点水!”略一思索,抓了一把筷子,不停地向墙上扔去,一根在墙上撞一下,折回来碰到第二根时又折回去,这样不停地在墙上撞出几个字来。皇上先是一惊,叫道:“崂山道士的‘听之任之’镖法你也会?”接着念道:“‘丁香花,百头千头萬头’。唔,难为你了!”丁香花?怎么象个小寡妇的名字?丁香花和氷冷酒有啥关系?
皇上又道:“听这个:炭黑火红灰似雪。”我一拍脑袋:“鬼哭神号狗象狼!”朱师傅随手一抓,向碗中一放,不知他从什么地方抓来一把谷子,又抓来一把大米,碗都盛不下了,只听他道:“谷黄米白饭如霜。”皇上哼了一声,道:“‘空穴来风’,沧州赵家的功夫。再听这个:月黑风高杀人夜!”我想了一下,有了,乐道:“我对‘鸡蛋牛柳萝卜汤!’”皇上气乐了:“你这傻小子从头到尾也没对一句好东西!”我不解道:“萝卜汤是好东西呀,顺气的,吃了放屁非常响!”
朱天亮微微一躬,道:“我对‘鸡鸣狗盗放火天’。”皇上盯着他看了半晌,自语道:“果然是与司马先生不大一样。若是司马先生,又定会劝我不可提这草莽之事。而你却用‘鸡鸣狗盗’为对,不错,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朱天亮一笑道:“狗吠裘得,鸡鸣关启,虽为圣贤,不如彼鄙。细流纳海,累尘成岗,用人唯器,勿陋孟尝。”
皇上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用人唯器!看来朕倒要用你一用了!”他一说朕,朱天亮一震,问道:“敢问可是当今万岁驾到?”皇上傲然道:“奉天承运,朕乃真龙天子!”朱天亮连忙跪倒:“草民不知,望乞恕罪!”福老板一听,连忙也跟着跪下。皇上笑道:“何前踞后躬?快快请起!”我有些奇怪,这个上联并不难啊?再说,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也不用就跪下啊?便道:“我来替朱师傅对。听好了:‘落地生根,你是糠心萝卜!’”
皇上一愣,笑道:“好,对得不错,我确是糠心萝卜,但也是真龙天子!”一回头,要往外走,正好看见厨房门口高悬一副对联,于是念道:“‘尝胆卧薪,主万民如煮一饭;分汤问鼎,治大国若烹小鲜。’好,好!这也是朱爱卿手笔吗?”“爱青”?还“喜白”呢,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朱师傅垂头应道:“让万岁见笑了。”皇上点点头道:“好,就凭这副对联,朕就拜你为宰相!”天!就这么简单?又一个宰相?那我刚才那几副对联就白对了?朱天亮立刻再次跪倒:“谢主隆恩!”哟,还“谢煮笼恩”,那“蒸笼”的恩就不谢了?
皇上把朱师傅拉起来,问道:“朱爱卿,当今天下之势,你意如何啊?”朱师傅仍垂头道:“回万岁,现除吴越固守的钱塘一地,天下已基本大定,就是吴越,有微臣来应对‘薄刀’,也是指日可下!万岁几可高枕无忧。但绿林江湖,倒有一股势力不可轻忽!”皇上接口道:“爱卿是指……青衣楼?”朱天亮道:“万岁圣明!青衣楼虽为盗寇,但羽翼日丰,难保不起问鼎之心。不过,江湖事自有江湖人去管,只要挑起争斗,隔岸观火,便可趁火打劫,坐收渔利!”皇上哈哈大笑,道:“趁火打劫?好好好,痛快痛快!正合孤意!”
正说着,那个司马先生拍着手走进厨房,笑道:“好,恭贺皇上得良臣,恭贺天亮兄遇贤主!”朱师傅忙躬身谢道:“原来是司马云长兄代为推荐,知遇之恩,定当后报!”那个司马先生仰天长笑道:“你当宰相,我去流浪。各得其所,不若相忘!”冲皇上一躬到地,起身扬长而去。皇上呆立了片刻,擦了擦眼睛,忽然冲司马先生的背影深深一躬,朗声道:“先生啊,山高水长!先生啊,有福无恙!先生啊,保重保重啊!”说到最后一句,竟有一点儿哽咽。看不出这家伙还挺重感情的。
朱师傅感叹道:“万岁待人如此,天下英雄焉会不望风而下拜?”皇上回头道:“当年神相麻一赠我一偈:‘得江山须马,治天下有猪。’还正应在你身了!走吧,随朕回宫!”走过我身边时,拍了拍我的肩,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道:“傻小子,你倒挺对朕的脾气,怎么样,净了身随朕回宫吧?”我愣愣地道:“随你回宫?让我也当宰相吗?我可不会做菜呀!净身,是洗个澡吗?这倒没问题!”皇上笑道:“净身就是去势!”我吓了一跳:“我活得好好的,干吗去世呀?”皇上耐心地解释:“去势不是死了那个去世,就是让你进宫去当太监!”我摇摇头道:“我太傻,不太奸!”皇上哭笑不得,道:“说白了就是把你裤裆里撒尿那玩意儿割了,这回明白了吗?非逼着我说粗话!”我吓得连忙用手捂住裤裆,道:“为啥要割这个?割了我还怎么尿尿?”皇上道:“进宫的男人都得把这个割了。”我问道:“那朱师傅的也要割了?你的也得割了?真可怜!”皇上摇摇头道:“哎,你是真傻呀!”拂袖而去。我傻?哼!我要是不傻,撒尿的东西都没了!
我去问福老板:“你说,朱师傅和刘师傅打架倒底谁会赢啊?”福老板不耐烦地道:“我管他谁会赢!问题是我的下一个大厨说什么也不能再要能当宰相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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