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第三部 6.白云孤飞）
成文坐在宿舍地板上一堆散乱的书本中。书本是从三个破损的纸箱子里倒出来的，箱子已经水浸油泡得面目全非，与外面缠着一圈一圈的粗草绳一起经过大半个中国的长途颠簸跋涉，不堪重负的瘫倒在地上。
这是她的一部分家当，是好友路小雨在她突然离校后，帮她收拾出来的。从学校到边关，历经两个多月才到了她的身边。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油脂麻花的邮政袋子，外面贴着不知什么人写的她的名字和地址，里面装着用塑料布包起来的她的备装衣物鞋子等日用品。在学校时装衣物的红箱子已经不知去向，也许是在哪个中转站散了架，被好心的铁路师傅换成了邮政袋子。
她整理着这些书籍和笔记，心里泛着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一个大夹子里集中收放着那些她在学校各种竞赛中获得的奖状，其中有她最珍视的大学三年级时获得的全国外语竞赛一等奖证书。现在她看也不想看这些东西，把夹子扔在了废弃物里。
她来到边关的初心，是要运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军队为国家服务。可是现在，她除了看一些会谈会晤的资料外，就是被抽调到各个股室帮忙打杂，填写财务报表，核对干部信息，撰写节目主持词等等，做的全是与专业无关的事情。这样下去，武功肯定会被废掉。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分区下了一道指令：暂不出面，至少熟悉情况一年。意思是新同志要先坐在冷板凳上接受考验。
成文很不解，也很郁闷，她的工作积极性被挫伤了。她是外语干部，专业性很强，外语运用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特别是口语，实践提高阶段有黄金时间点限制，其实就是吃青春饭。一年不接触，这相当于在荒废专业，一年后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否用外语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边熟悉边实践边考验不行吗？分区这帮老爷们又犯了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白团长、石站长都对此指令十分不满。
成文的书较多，她把一部分放在魏玲光光的书架上。魏玲的床干干净净，书桌空无一物，书架空无一物，衣柜空无一物，她这样回家休假恐怕是不打算回来了。
宿舍里寂静无声，只有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窗外，天空湛蓝，蓝得让人喉咙发紧，眼睛发酸。
成文也想回家了。
她已经给父母写了报平安的信，一个多月了，不知道他们收到了没有？其实她不希望他们收到那封信，那是一封让父母措手不及的信，也是他们终于知道她来到了边关的信……她能够想象出父母接到信后的心情，也知道老实质朴的父母终会把伤心和担心埋在心里，写来一封鼓励她支持她的信……
秋天的云高高地浮在天空中，像一张张即将起航的白帆，她多么希望其中的一朵云能把她的思念带回家乡，带给她的父母啊……
"成翻译，您的电话！"值班的勤务兵在门外报告。
成文来到招待所门口窄窄的前台，摘下来的听筒放在桌子上。
成文拿起听筒，刚“喂"了一声，那边就传来长长的一声呼唤："小一一文一一"
尽管千里之外传来的声音飘飘乎乎，但那是不论怎样失真都能辨认出来的，让她激动得浑身颤抖的声音。随着喊出一声“峰辉"，她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她太孤独了，太渴望亲人的问候了。
勤务兵从台子下面拿出一卷纸，推到她的面前，开门出去了。
“你知道我在哪里吗？我在青城市邮局给你打长途，就是你拍电报的那个地方，……想起来了吧？……你知道我今天早晨去哪儿了吗？我去了赛马场，……在你坐过的那块石头上坐了许久，我还去了招待所，……在你住过的那个房间的窗户前边走了走……今天骑车走了好远的路……"
景峰辉在电话那头假装高兴地说着，声音时断时续，成文知道他在压抑着伤感，就像她现在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凭泪水汩汩的涌出眼眶。
"小文……你…好…吗…"
成文刚说了一个“我……"，电话就没有了声音。成文“喂，喂”地呼唤着，听筒里只有丝丝呼呼的响动，仿佛翻山越岭、穿过漫漫原野、经过无数个中转站的电话线被风吹动着，不住地荡来荡去，承受不住这沉重的思念之音。
成文依在窗边的墙上，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瘫滑下去。她擦着眼泪，等待着峰辉把电话再打过来。
窗外，集合在团部大楼前空地上的各支队伍在她的泪光中婆婆娑娑，厚厚的双层玻璃窗阻隔了队伍前长官训话的声音。
起了一阵风，初黄的秋叶纷纷落在官兵们的帽子上、肩上。尽管今天是星期天，各直属队仍加紧训练，为首长视察做着准备。
“小成，在这里背主持词呢？”背后有人开玩笑。成文赶紧擦干眼泪，转过身来。
从楼上走下来两个人，成文认识。
走在前面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是乐观处长，一双眯眯眼总是笑着，邻家大哥一样，十分随和接地气，让人倍感亲切，没有一点从北京总部下来的官架子。后面一位灰色中山装被人称为王老板，持重老成，铮亮的黑发一丝不苟地背在脑后，逢人微笑，但是一双深邃的眼睛里透着冷光，仿佛一眼就能洞悉一个人的思想，此人一般不轻易说话。
最近，一波一波走马灯似的入住招待所的各级工作组人员很多，大家都认识她和蒋薇薇，与她们打招呼，但是脸盲的成文根本弄不清谁是谁。她只记住了这两个人，主要原因是他们从不穿军装，住的时间比较长，而且独来独往，从来也不需要团领导陪着。他们似乎做着与首长视察无关的事。
"想家了吧？"乐观处长眯着笑眼问。
成文点点头。
"都有这么个过程，过一段时间熟悉了就好了。"乐处长说。
王老板在一旁微笑着，观察着成文。
“怎么样，在这里生活苦不苦？”乐处长问。
“不苦！”成文对生活的要求很低，什么样的苦她都能吃，但是精神上的苦却在时时折磨着她。
“团里的领导都夸你呢！不错，是个好苗子！好好干吧！”乐处长说完，跟着王老板匆匆走了。
电话铃终于响了，成文激动地抓起听筒喊道：“峰辉一一"
“不是，我是石瑞祥。"电话里传来一个近距离冷静的声音。
“啊啊，石站长好！您找我吗？"成文迅速调整状态。
“对，准备一下，出去会晤。”
成文放下听筒半天，还在想：真的可以出面了吗？这么说，我可以真正地接触业务，投入到工作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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