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妹妹出差
说“带苏姑来看大山。”
image苏姑,姓苏,名亚钳。生于1924年,2014年11月9日逝世。距今快五年。苏姑乃祖父之表姐,父母早逝,后随祖父从青杨山迁出,侍奉佛祖,青灯黄卷,终生未嫁。视祖父亲出如己出,亦得后生敬爱,幸得晚年福乐。
佛堂位于乡村僻静,两百平方不足,但香火不绝,每月初一十五尤甚,多为几十年世交及后代络绎。苏姑并不识字,少时听曾祖母诵经徜徉,默念于心。长此日往,每日诵读,经文了然于心。香客并不追溯,皆笑谈"佛祖显灵"。自我记事起,她七十几岁时手脚尚灵便,远近扬善,乐此不疲。
苏姑素食终生,在佛堂旁开垦出两块地,种应季蔬菜,挑水施肥,自得其乐,春夏秋冬,绿意盎然,果实累累;喜爱潮剧,无香客来往便打开电视,潮曲喜乐,独与佛祖同享。日中小憩一小时,后有邻近老人来闲谈,悠闲度日。
image苏姑常年独居,至我六岁,妹妹五岁那年。祖父有一子三女,我为独子长女,自小随祖父祖母饮食起居,妹妹从父母外出,直到五岁那年回来。本想我们一起作伴读书,殊不知我两不和,经常争抢玩具,我蠢萌她伶俐,作为姐姐抢不过她竟还嚎啕大哭。
祖母向来对我偏爱有加,且念及苏姑年岁已有,两家不过几里,遂将妹妹交给苏姑,父母默然。苏姑对妹疼爱有加,添衣置物,带她上街带她串门。妹妹虽伶俐但毕竟是小孩,总有不合理的要求,苏姑亦默许。于是给她买泳圈,夏天带她去河边游泳,一个老人家看着一群小孩在河里扑腾,倒也快乐。在妹妹尚未得到音乐启蒙的情况下,给她置了电子琴,还给她花不完的零钱,这些都让小时候的我羡慕不已。可惜苏姑亦无教子经验,疼爱变成溺爱,妹妹变得骄纵。小学六年级即辍学,叛逆了好几年,进网吧,有时彻夜不归,有时几天都没有音讯。苏姑或心心念念等到深夜不见归来,或三更应敲门声光着脚来把门开。实在不知所措,苏姑流泪伤心。幸而在苏姑逝世前夕,妹妹早已迷途知返,反哺孝顺。
image苏姑同情那些境遇不佳的人。她有个专门的铜罐用来放零钱,一毛两毛五毛都有。一有乞丐上门,就让我们去盒子里取钱。久而久之,妹妹和我都知道小盒子的存在,每每嘴馋,就管不住手,偷偷拿了去商店买零食。这个时候她发现了,我们则免不了一顿挨骂。零钱相比于五元大钞虽小,但毕竟用途不同,她在意的是这个。 苏姑待我亦不薄。我幼时乖巧,每每到苏姑佛堂,先上香一注,人小无烦恼,对佛祖无事相求,遂信口开河:求佛祖保佑国泰民安。
后殷勤抹桌拖地,末,总能得到嘉奖,有时候是她亲手弄的炒饭:我很早就知道世间难找到那样的味道,即使用相同的配料。如今在大都市穿梭,吃了太多美味,却从来没吃过那样味道的炒饭。
有时候奖励是五块钱,因我曾把每个本子都拿出来乱画一气,或写了几页就扔弃,祖母把我痛打一顿,然后扬言不再给我零花钱,以至于有段时间我想写字都找不到笔。那时便体会到人生的困窘,于是五块钱握在手里感觉就像现在的百元大钞,救我于水火中。要是什么时候能多捧几张奖状回家,就有超级大钞50元的奖励,拿到后要压在床头,祈祷来年会变更多钱。
苏姑总和我讲小时候的故事,说我三岁时坐在祖父的车前,总想去溜达(原来我生性不安于室)。一不如愿就大叫大哭,弄得祖父没辙。祖父把车推出去后,把我抱到车前,天下起微雨,我眼睛眨眨才作罢。后来看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才发现很多都是她带我去照相馆照的。有一张相片里我拿着玩具手枪,依偎在她身旁。她穿着青花瓷颜色的上衣,我稚嫩的脸蛋圆嘟嘟。
那时不知世事,更不知道世间有生死。
image正因她待我宽容,我总喜欢往她那儿跑。还没学会骑单车那会,受好奇心驱使,为了省时间,我一次次实验穿过别人家的庭院,企图以聪明才智找到一条近路一劳永逸。却总被质问哪来的野小孩?所幸迷路了也有好心人骑单车挨家挨户询问送回。
八十好几,苏姑因白内障做了手术,眼睛变得清明无比。去世前两年才手脚不便,步履缓慢。去年在厨房灶前摔下,屈坐几个钟直到妹妹归去。双脚浮肿一夜不得安眠,后送至医院,确认骨折,医生没考虑其年岁有加,用钢铁一样的硬物穿过小腿。苏姑不胜其痛,几度昏迷,难以言语。我从广州回到医院,握着她的手,泪流满面。那几日,后辈们轮流围着病床照看她,最亲的信众牵着她的手诵念经文,希望能减轻她承受的痛。她滴米不进,呢喃不出所有的牵挂。
而我傻傻地以为人在死之前的最后一刻,会有回光普照,她会说出她一直呢喃说不出的话来。医院通知将她送回家的那个冬夜,祖父不让我在祖屋迎接。于是我失去了见她最后一面的机会,后又缺席守灵。直到一个月后,我梦见她。在梦里,她对我笑而不语,那般安详知足。
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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