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民工的那些天（2）

我当民工的那些天（2）

            第二节  二狗也有英雄梦

报复二狗的计划都以失败告终，我也渐渐习惯了整日你推我攘，蓬头垢面的生活。

繁重的体力劳动像一把坚硬无比的锉刀，一点一点磨平了我身上所有的刺。整个人变得随和，平凡，甚至平庸。

原本以为在这里大家似乎没有惆怅、兴奋、快乐、委屈，机器一般地重复着每天必做的工序。

实际上，每个人工作服之下还有一层厚厚的盔甲，他们把所有情绪抱负都埋藏于心底，夜深人静时，若有情绪要爆发，便拿出一瓶酒，对着漆黑的天空，闷上两口。

一人喝酒，酒入喉，千万心事化作无言，

二人喝酒，酒碰杯，万千思绪滔滔不绝。

若不是碰巧遇到二狗喝酒，他在我心中会一直是一个头脑简单，爱占便宜的小人。

或是上天安排，听他诉衷肠。

那天是中秋节，皎洁的月光透过临时板房的窗户照在地上，像是一条长长的线，线的这头系系着我们，线的那头系着家人。

平日里早就鼾声起伏的屋里今夜格外得静，静得让人能听得见彼此之间的心事。

“打个牌吧！”工友提议。

平日里规规矩矩的老宋第一个赞同，说话间从床板子上弹起来，满屋子里找扑克。

“等会儿，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俺也打…俺儿子今天得放假了！”

“恁三个人正好，我出去转转。”我手里提着油漆桶往外走，走累了就坐在桶上。桶上垫着报纸，刚换的干净衣服可不能弄脏了。

没走多远我就看见二狗瘫坐在昨天才砌得水泥台子上，两条腿盘着，腿前面放着花生米、鸡爪子和一瓶牛二。

本来想绕过他继续走，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和我说话。

“兄弟，过来喝点？”

“不了，我遛遛。”

“喝点耶，反正又没事，明天的活也没多少了。”

禁不住二狗的盛情邀请和酒的香味，我几步就走到了二狗面前，把油漆桶倒过来，当个小饭桌，两人便对饮了起来。

银色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也为我们增添了些光亮，入了秋的夜的确有些凉，亦或是御寒，亦或是念家，我们多喝了几杯。

我当民工的那些天（2）

酒过好几巡，二狗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唉……出来三年了，中秋节团圆夜，何日能团圆。”

二狗一边说着一边拿着酒瓶对着月亮。透过清澈浓郁的酒望着圆圆的月亮，二狗似乎能看到此时家人也这样看着他。

“别想这么多，实在觉得想家，忙完这阵子，回去一趟啊。”

我劝着二狗，也像是对我说。

烟抽了一根又一根，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二狗的经历丰富得像一部电视剧，一瓶酒讲不完。

二狗姓郭，名字和狗没有一点关系。他只比我大八岁，整日不修边幅令他看起来像四十好几。

小时候的他，聪明活泼，嘴也甜，邻居都夸他长大了一定有出息。二狗也争气，从小学到初中年年拿个奖状回家。

二狗的父母都是农民，土里刨食，全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二狗一个人身上。

可是命运总爱捉弄一些想要改变命运的人。在二狗心中，高考是他唯一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是每次高考，二狗都紧张得不行。

每次都发挥失常，让大家都觉得那似乎是二狗的一个借口。

矛盾终于爆发，二狗的爹忙碌了一天回到家，重体力劳动让他本来就暴躁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差，再加上劣质白酒的催化，一点就着。

一家人低沉地吃着粗淡的饭菜，二狗胡乱扒拉两口就回自己的房间背英语。

母亲最心疼孩子，看着二狗吃得少便觉得是自己做得菜不合胃口。苦口婆心劝二狗再吃一些。

二狗哪有心情再吃，满脑子都是如何考上大学，母亲的唠叨让他厌烦，筷子往桌子上一摔。

说道：“吃吃吃，恁整天就知道吃！”

二狗他爹一听，脾气立马上来了。

“你说得这是什么屁话，爹娘供你吃供你穿，你越学越狗屁不通，整日抱着个书本啃，也没见你啃出个明白。不愿意吃就滚。”

二狗无力反驳，毕竟家里只有自己一个吃闲饭的。他也抱怨不了什么，毕竟父母对自己，也算是百般呵护了。

迫于村里闲言碎语的压力和家人屡屡失望的表情，二狗再一次的高考后，选了个学费最便宜的学校，糊里糊涂地念了三年。

二狗大学毕业，才发觉社会是如此的残酷。

高不成低不就，二狗在社会上游荡了一年，终于找到了一份算是满意的工作。在一家养鸡场做销售。

说直白点就是帮别人卖鸡，但在村里人面前，他不想再遭受冷眼，再父母面前，他再没有勇气面对他们失望的神情。

倒是逢年过节都能往家里提几只鸡，好歹不再空手回家了。

好景不长，那年的禽流感，养鸡场倒闭，亏损严重。鸡得鸡瘟，二狗像是得了狗瘟。

成车的鸡被焚烧处理，二狗似乎比厂长还伤心。年少出人头地的梦还没开始做，就肥皂泡般破灭了。

那天夜里，天凉得很快，二狗却麻木了一样，喝着酒，继续给我讲着。

“兄弟，你知道吗，我正式从养鸡场走得时候，闻着浓郁的烧鸡味道，像是把这二十年来没吃够的烧鸡全都补过来了……”

至此二狗又像一个游魂，四处飘荡，哪里都去，唯一不敢回家。

冬天来得很快，雪花片片，落在二狗鼻尖，凉意让他变得清醒。他猛地从出租屋的床上坐起。拿着手机挨个给自己的狗友致电，寻求一份好工作。

机会终于来了，二狗的高中同学，亦是班长，据说在广东发展得不错，听说二狗要找工作，热心地给他介绍着那边的情况。

班长说得天花乱坠，二狗听得热血沸腾。一拍即合，二狗捶着胸口，说：“我就知道皇天不负苦心人！”

二狗拿着所剩无几的积蓄，又向亲朋好友借了一千块钱，只身前往广东，怀着满腔的热血

……

进了传销。

整日土豆烧地蛋，西红柿炖番茄，吃得二狗皮包骨头。

浑浑噩噩过了两年，二狗终于从美梦中惊醒，想要逃离这个窝点。

不得不说二狗还是有些头脑的，他主动和看门的一条大黑狗拜了把子，认黑狗当大哥，自己排行第二，江湖人称二狗。

装疯卖傻，久而久之这才让传销人员放松警惕，逃了出来…

水路陆路都走了，二狗回到家的时候，爹娘一眼都没认出来。

愣过神来之后，二狗他爹一个巴掌打在二狗脸上，火辣辣地。

当初二狗刚走，借给他钱的朋友联系不上他，就来家里要账，又抢又砸。整个家因为二狗变得鸡犬不宁。

好在两位老人无恙，二狗也算放心，第三天二狗便收拾行李外出去了工地。一直干到现在…

现在的二狗，整日偷懒耍滑，空暇时间不是研究彩票就是背英语单词。他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出人头地。

夜凉了，二狗说着说着却哭了…

“两年多没回家，不知道我爹娘过得咋样了。”

他擦了擦眼角，骂了一句：他娘的。

又穿上了他坚硬的外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