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合力把老爷子和德念抬进堂屋，不消多时，老爷子脸上便有了血色，眼睛也能睁开了。
“爹……”挽云哭了起来，“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啊……”
可老爷子始终说不出话来，只费力的抬起手指，指向依然一动不动的德念。德念确实死了，一动不动。三人都知道他已是死了，却怕说出来又让老爷子背过气，便一直隐忍。
“爹，我哥他没事，就是脑子有些迷糊，还不愿动呢。”挽云觉得违心极了，从小到大，她从没对爹撒过谎，但现在却不得不撒谎了。
“柱子，二妞，你们找件合身的袄子穿上，暗间里还有一些小米枣子，去煲汤吧……”挽云说到一半，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用小锅煲，不要弄出来烟。”
她虽年纪不大，但也有些精明：那些稻草人刚抢了粮去，哪能见得这个宅子里冒出半点炊烟呢？柱子和二妞却没想这么多，只管照着小姐说的去做。
“爹，咱们逃吗？”
“嗯……”郑立堂喘着大气，眼睛还不忘时不时看着德念，“德念……”
挽云没再做声。
多么冷的冬天啊，那寒风儿简直要从毛发钻到骨子里，针扎一般刺着人们的心。夜是完全深了，可天不完全黑，月亮还发着光儿，映出一圈朦朦胧胧的光环来，那光环映的地上也朦朦胧胧。挽云不由得心寒起来，她的脑子从没这样乱七八糟过，那双清澈的眸子，如今也结了霜，不再黑净明亮，而是笼罩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使人看不真切她的眼睛。
待柱子和二妞做好了饭，四人一起吃下，老爷便又睡熟了。
“柱子哥，二妞，你们去收拾一下行李吧。”挽云说。
“小姐，咱们……”二妞欲言又止。
“嗯，我们也逃吧……”挽云的话听起来有气无力，“多么冷的天儿啊……”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房门。
柱子和二妞面面相觑，他们晓得这是唯一能活命的法子，只是这一处大宅，就这么扔在这里，着实让人可惜。两人各自收拾东西去，吃的穿的用的，能拿多少拿多少，谁知道要在外边逃多久呢？
挽云独自站在这大院儿里，抬头看着天——北边压过来一大块云，及近处的时候，又被风撕成一片一片，薄的像烟一样的云，透过它还能看到更远处的星星。
挽云又想起娘了。
她只听人说过，但却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娘。
在挽云心里，娘的模样就像星星，虽然遥远，但依然闪亮。她想，娘和自己的面容应该差不多，也是小嘴、小鼻、细眉，也有一双干净的眸子和秀黑的头发，只不过，娘的脸上应该是有皱纹的，头上也应该有几根白发的，这么一想，娘的样子就真的出现了——小嘴、小鼻子、柳叶眉，一双大眼清澈闪亮，娘的头发是盘起来的，有几根白丝露在外边，眼角也有几条细细的皱纹，但这并不妨碍娘在挽云心中的可爱，她想，娘一定是个善良的人，之所以走的那么早，就是因为她实在太善良了，老天爷不忍心让娘受罪，唤她来天上做事，不必为苛捐杂税烦忧，不必为粮油米面发愁。
那片撕裂的云飘到眼前，攸地消散不见，只剩下干巴巴的天，好似一张泼了浅墨的宣纸。月亮被云烟挡在后边，时而浮现，时而沉没，只有天边的一颗星星，虽然遥远，但依然闪亮。
“挽云……”堂屋传来一声呼唤，那是爹在喊自己呢。
“爹！”挽云忙不迭的进了屋子，柱子和二妞也连忙赶了过去。
老爷已经坐起来了，气色比刚才更好了一些，“待天亮时，我们就走。”老爷又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德念，许是明白了什么。
堂屋里统共有五个人，三男两女，一老四少，一个男的还不会动，气都不会出。几根照堂蜡把堂屋照的通亮，能动的人，都去收拾东西，也去为不会动的人收拾东西。
挽云在床下找到那只簪子，听说是娘过世前留下的，不论去哪儿，挽云都会把它藏起来，当成贴身宝贝一般，有它在，自己便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有娘的孩子。想到这里，挽云又忍不住的心酸——老郑家向来不是吝啬的人，虽说戴了一个地主土豪的帽子，但郑家对内对外都是和和气气，上至国家下至小家，郑家人向来问心无愧，可不止怎么的，竟落得如此下场，自己也要像那些贫民一般，过流浪无依的日子，过衣食尽愁的日子。挽云并不为自己会过苦日子伤心，而为自己过上苦日子的原因伤心。挽云以为爹还不知道哥哥的事情，也没有在他老人家面前做出伤心的样子，可是，现在是自己在闺房里，眼泪便忍不住地簌簌的流。
“娘……啊……”挽云的声音很小，很轻，很细，很快便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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