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作者: 快乐咕噜噜 | 来源:发表于2022-04-29 23:33 被阅读0次

据父亲说,乡下老家的老土砖房,建于清末民初,一百多年来,共有四代人在老屋里生,老屋里长,繁衍生息,开枝散叶。2015年,老屋已经完全朽败坍塌,父亲将其拆除,在原址上建起了新房。尽管老屋已无迹可寻,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可我依旧能从那些斑驳陈旧的记忆中感受到依稀可辨的温情。

我父亲说,曾祖父、祖父都是铁匠。他们靠着扎实的手艺活,渐渐的积累了一些家资,置了几亩田地。老屋是我曾祖父一砖一瓦亲手搭建的。土砖取材于自家地里黄土,瓦片也是自己挖窑一块一块烧制出来。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修完。

勤劳的曾祖父,还在老屋的旁边挖了一口小池塘,池塘里种有荷花,养了草鱼、鲫鱼,一到夏天荷叶亭亭、荷香缕缕、蛙声阵阵。一直到我这一代,尽管池塘已经淤塞了不少,但还能看到荷花。父亲每年都会在池塘里放几条鱼苗,年底还是能吃上新鲜的鱼。夏天我和弟弟经常会在池塘里玩水,不知挨了多少父母“竹条子炒肉”的体罚。

曾祖父在老屋的四周遍植杉树、梧桐树和桃树,经过几十年的生长,到我记事之时,这些常青树已经葱葱郁郁、亭亭如盖。小时候,我经常在杉树林里进进出出,和小伙伴们捉迷藏。一到夏天,爷爷会在梧桐树下摆上躺椅、凉床,一边轻摇蒲扇,一边给我们讲比老屋还要古老的故事,直到更深露重才把我和弟弟抱回屋子。

那一片桃树更是童年欢乐的源泉。春天漫天都是火红的桃花,我和弟弟会把桃花花瓣收集起来捣碎,用红色的汁液为颜料在脸上、手上、肚皮上画各种图案。夏天整棵树都挂满了毛桃。别看这些毛桃黑不溜秋,摘一颗咬开,里面的肉是紫红色的,甜甜的、绵绵的。桃树上遍布琥珀色的桃胶,我和弟弟会采集了当橡皮泥玩。

桃林的旁边还有一大片竹林,奶奶每年都会扛着锄头去挖笋子,把笋子肉切片、切丝焯水晒成笋干。爷爷会把笋叶晒干撕成条编织成绳子,用来编蓑衣编斗笠非常结实耐用。我和弟弟也会忍不住往竹林里钻,奶奶吓唬我们说竹林里有蛇、有狐仙……可这反而更加激起我们的好奇心。

曾祖父和祖父特别爱书。在他们走南闯北的打铁生涯中,每到一处总会设法去搜罗购买一些当地的书籍,久而久之老屋里面的书越来越多,曾祖父特意辟了一间房来存放。父亲说里面很多都是线装书,门类繁杂。当时村里面很多年轻的小伙子经常到我家来借书看。曾祖父和祖父一般都不会拒绝,但都会一一登记在册。逾期未还,两位老人会上门讨要。还书时,也会检查书的品相,如果出现严重损坏或者屡次拖欠不还的,曾祖父和祖父会把他们列入黑名单。

文革时期破四旧,老屋里面的藏书大多被村里面的红卫兵拖出来焚毁了。父亲说至少拉出来二十箩筐的书。曾祖父和祖父面对冲天的火光束手无策,只能看着毕生的心血付之一炬。据说自那以后,曾祖父彻底老了,没几年就过世了。临走之前叮嘱我爷爷一定要坚持耕读传家,要送自己的小孩去读书,上大学。

我没有读到过那些书,我也没办法想象那样的场景,但从小我爷爷、我父亲就不断在我的头脑里灌输读书的思想,只要我在看书,不管是正书还是杂书,他们从不制止。

我父亲后面小学没读完就辍学了。因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生活非常困难,我两个伯伯都饿死了。我爷爷因为心疼家里人太饿,偷了生产队大食堂里面一蒸笼野菜团子给家人充饥被抓起来发配到江西劳改修水库。我家因此被划为五类分子,奶奶带着两个小孩在家里艰难度日、相依为命。父亲辍学的那天,他班主任来家里想要做工作,一进门看到这光景,叹了口气,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家里的书被焚毁、我爷爷被抓去劳改,是老屋整体经历的前两次劫难。老屋经历的第三次劫是1988年我弟弟出生。那个时候计划生育抓得很紧。妈妈刚怀上我弟弟就回娘家躲计划生育去了。工作队没有抓到人,把家里面的粮食、牲畜全部拖走,甚至还架梯子爬到屋顶上把瓦片扒得七零八落。我父亲刚想抵抗,被几个精壮后生抓到乡里关了几天。

经过这几次折腾,到我记事的时候,老屋其实已经呈现衰败的迹象了,像一个元气大伤的耄耋老人在夕阳里苟延残喘。土砖垒成的墙壁四处开裂,有的裂缝甚至有拳头那么大,父亲和爷爷经常用泥巴东糊一下西补一下。屋顶上的瓦片也风化破损严重。晴天还好,阳光透过屋顶的漏洞撒下来,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圆圆的光斑,我和弟弟用手去接就照在手上,用脚去踩就印在脚背上,年幼的我们觉得这很神奇。

刮风下雨天就糟糕,风从墙上的缝隙里浩浩荡荡地灌进来,整个屋子里都是风来去之后留下的呜呜呜的回响。雨水从屋顶的漏洞流进来,淅淅沥沥结成一道道细细的水帘洞。父亲在屋内用竹竿不停地捅屋顶上的瓦片,指望着能通过微调瓦片来达到补洞止漏的目的,可往往补了东洞开了西洞,有时还会导致漏洞越来越大,因瓦片实在太脆太细,根本不堪一捅。没办法,父母把水桶、脚盆、脸盆、坛子等所有能装水的器物搬了出来装雨水,整晚整晚屋子里都是叮叮咚咚的声音。

有的时候晚上睡过头,忘了倒,第二天地上全是溢出来的水,把黄土夯成的地面淤成一片泥泞。好不容易天晴了,父亲只能在屋顶上铺上稻草、茅草。可这些却成了蛇、鼠、鸟类筑巢的理想之所。晚上经常能听到屋顶上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一天,我们一家人在吃饭时,一条蛇恰好掉进汤锅里……这事还成了我童年一大阴影。尽管父亲事后说这蛇没毒。

老屋的脊梁确实日渐衰颓,但她一直倔强地在岁月里延续着家族的文脉:再怎么贫穷,绝不能丢了精气神。在我和弟弟发蒙的时候,爷爷就教我们写毛笔字。从我们懂事的那一天起,爷爷就给我们讲故事,背三字经。爷爷常说:他没有上过小学,他学的都是曾祖父教的老黄历;我父亲连小学都没有读完,我叔叔只读了高中就参军去了,振兴家族的希望全在我和弟弟的身上。爷爷经常叮嘱我父亲一定要送我和弟弟上大学。

父亲为了供我和弟弟上学,一辈子都窝在村里种地。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他这一辈子错失了很多机会。但勤劳好学的父亲,硬是学了一手泥瓦匠、木匠、挖水井的手艺。除了卖粮食还钱,还能凭这些手艺赚取一份还不错的副业收入。然而整日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一身泥巴一身汗水的他,根本没有太多时间管我们的学习。

每次他回家看到我和弟弟在煤油灯下沙沙沙地翻书写作业的场景,总会轻轻地抚摸着我们的头,眼里全是幸福的色彩。同样没有太多文化的母亲只是坐在旁边纳着鞋底、织着毛衣、不停地缝缝补补。无论我和弟弟考出什么样的成绩,父亲对内对外总会说好,总会说有进步。煤油灯光在四处漏风的老屋里摇摇晃晃,但老屋还是竭力呵护着它不被吹灭。父亲就如同这老屋一般呵护着我和弟弟读书的劲头,生怕一声呵斥或者打骂摧毁了这两粒宝贵的读书种子。

我和弟弟也争气。出生贫寒的我们不敢和同村其他家境好的同学比穿着、比零食、比玩具……我们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早上起来坐在老屋门口的梧桐树下大声地晨读、大声地背诵,然后背着书包“趾高气扬”地去上学。村里面的其他长辈当着父母的面夸我和弟弟有出息、懂事。父亲听了后干活也更加卖力气了。我和弟弟也只能通过努力学习、大声读书来安慰劳累的父母,尽管这在年少的我们心中多多少少有表演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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