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 · 齐物论》说:“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
成与亏,其实就是成与败。二者有多大的差别呢?标准是谁定的呢?
庄子举例子,比如,昭文这个人很厉害,就因为有成与败这个概念,他就拼命学弹琴,就弹了一辈子;师旷这个人擅长打拍子,就打了一辈子;惠施这个人擅长冥想思辨,就倚着树整天在那想问题,诸如鸡是不是三只脚啊,山是不是比谁高啊之类的问题。这三个人都很厉害,坚持一件事一辈子,很有名。
他们当然都是热爱弹琴,热爱打拍子,热爱冥想思辨的,但他们成就了自己了吗?他们自由吗?他们一生就被这个美名累住了,将这个偏好做了一辈子,好像这就是生命的全部。
庄子不以为然,这样的人心里能游得起来吗?生命真的需要把一个擅长的东西变成职业,然后只从事这个职业一辈子吗?庄子说,不是的,他们擅长,所以炫耀了一辈子。他们被虚荣心控制了一辈子。
说到这里,肯定有很多人要反驳我。之前有一个音乐家听我讲庄子,就反驳我,她说像这样的观点,还有音乐家吗?庄子会这样回答你:“有音乐,没有音乐家。”
做音乐家当然很好,但庄子的意思是,我们的初心是什么?是音乐。音乐是什么?在心为志,发言为声。音乐是用来表达内心感情的,它本来不是一个职业,更不是一个人一辈子必须从事的职业。如果从事了,也别偏执。喜欢音乐的初衷就是喜欢,就是热爱。一旦你成名成家了,就难免为名为利而做这件事了。排得满满的演出真的是你需要的吗?听到大家掌声雷动真的是你弹琴的目的吗?
庄子说,即便你热爱一样东西,也未必要把它做成功。即便你做成功了,也未必要做一辈子。庄子只是提供了另一个角度,他关心的不是你是否成名成家,是否丰富了这个时代的文化,而是你的内心是否自由。
陶渊明很擅长弹琴,但他家挂了一个无弦琴。他说:“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我理解弹琴是怎么回事,干吗一定要弹好呢?随便抚弄几下,寄托心境,调节一下自己感情与情绪就好了。
庄子也说:“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意思就是说,你得用到生活中来,音乐也好,哲学也好,它的本质并不是个专业,而是生活,渗透到生活中,流溢出来,让人充实、美好,这就是才华,这就是文化的根本。
文化不是表演给人看的,文化是生活方式,是一个人取悦自己、安顿心灵、美化生活、陶冶情操的方式。如果你在某个领域成为独孤求败了,那就看看别的山头。生命不是只有一个主干,长到云霄,而是枝枝叶叶都齐备了才是一棵参天大树。当我们把热爱变成专业,把专业变成事业,把事业变成名利,就不快乐了。
我们要做天下第一,做自己领域的第一,标准在哪里呢?标准是谁定的呢?其实成功只是各自把上天赋予的禀赋发挥出来了而已。庄子说:“天下莫大于秋豪之末,而大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
往小了比,有比动物身上的毫毛还小的;往大了比,太山也不算大;与短命的比,夭折的孩子不算短命,还有很多生物只能活一天,像庄子之前说的朝生暮死的“朝菌”;与长寿的比,活了八百年的彭祖也不算什么,还有活几千年的树呢。因此,你只是与一部分这个领域中的人比,感觉自己特别成功,特别有成就,比得自己很累,拼得自己很辛苦。
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天地虽在我先,但没有我时,天地于我没有意义,就是后来王阳明说的“心外无物”。我出生时,天地与我才产生了关联,从物理上说,天地先我生;从哲学上说,天地与我同时生。这是就意义而言,我未生时,天地于我没什么意义。万物与我是一体的,因为最初肯定是一个东西,生出了万物。万物息息相通,都在一个体系中。庄子说,如果你感受到这个层次了,就不会与人比了,更不会为了与人比出个第一,一辈子被自己热爱的东西所累。
热爱,它就是心中那个在需要时会被激活的瞬间,犹如昙花一现!如果热爱成了专业,它那棵常青的绿树还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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