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的谍战片不多,一只手就数得过来:《潜伏》、《悬崖》、《伪装者》、《父亲的身份》。
我先前也没有看过柳云龙的作品,《风筝》是第一部。若不是近来剧荒,险些与这部良心剧擦肩而过。
《风筝》《风筝》在去年年底刮起一阵口碑风暴,当然不是空穴来风。每个看罢大结局的观众,都会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有压抑、痛惜,有震撼,也有释然。
正如多日来,我试图用文字记录下内心的激荡,却总是写写删删,无从下笔。因为其传递的内容太过丰富,已然上升到历史沉浮中的人性挣扎。
回顾以往同类作品,通常在主角取得某项任务的胜利后便匆匆结束,《风筝》则以一把血淋淋的剪刀剪掉战无不胜的主角光环,撕开脸谱化的人物设定,最难能可贵的是,将大众所忽略的后半段——解放后的间谍命运,头一回展现在世人眼前。简言之,该剧的精髓不是战时,而是相对和平的战后。
六哥你见过间谍八面玲珑地游走于黑白场,在敌人眼皮子底下运送情报,但你见过他们被绑着麻绳当街批斗,关进牢房日日审讯,拉着粪车孤独前行吗?
当这些为人民立下赫赫战功的黑暗英雄有幸躲过炮弹,终于能卸下面具安然归来,迎来的不是鲜花掌声,是再也洗不清的身份污点,以及特殊时代加诸的苦难。
作为该剧导演兼主演的柳云龙,专业功底实在了得。剧中,他饰演的男主,人称“六哥”,一生用过三个名字:郑耀先、金默然、周志乾,真实身份是中国共产党,是打入国民党军统内部的王牌间谍,代号“风筝”。由于“风筝”工作的重要性,长期以隐蔽战线活跃,知情者少之又少,当单线联系人牺牲后,六哥成了断线的“风筝”。
六哥六哥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有七情六欲,有料事如神的智慧,也有过崩溃绝望的时刻。他爱过三个女人,一个是潜伏中统的中共地下党程真儿;一个是中统美女特务林桃,代号“剃刀”;一个是藏匿在共产党队伍中的军统间谍韩冰,代号“影子”。
程真儿程真儿与六哥相伴多年,是同一小组的成员,也是心意相通的恋人。她为六哥织了件毛线背心,希望子弹打过来的时候能帮六哥挡一挡。六哥为她点好牛排,八分熟,不带血丝,眼见人就在窗外,殊不知一场杀戮在分秒内上演。
一个年轻的生命死在中统的阴谋之下,没有一句告别。西餐厅里依旧放着那曲《小蝴蝶》,可六哥的蝴蝶再也无法翩翩起舞,到末了,六哥也不得不将她的骨灰撒进嘉陵江。
林桃林桃是六哥的结发妻子,为六哥生了一个女儿。然而初次相见,彼此都无真心。林桃婀娜多姿,像一朵凤仙花,六哥岂会不懂此花有毒。
身负中统委派刺杀六哥的任务,林桃却不可救药爱上他。间谍动了情,就是一场悲剧。六哥不想做“郑耀先”,她便陪他逃亡,做一对平凡夫妻。六哥身份被质疑,她便用自杀保护他,不惜划伤自己最在意的脸蛋,像一把真正的剃刀,以血的代价抹去不堪回首的过往。
韩冰韩冰和六哥是知音,更是死敌。在六哥三十余年的间谍生涯,两人的较量从未停歇。韩冰的战斗力太强,强大到六哥人至垂暮才从她身上找出破绽,强大到戴笠为防止她的暴露,不曾将她列入军统名单。
戴笠死后,她和六哥一样断了线,只不过始终躲在阳光下。鲜有人读懂韩冰的内心,除了传递情报,她比任何人都像共产党,无论在延安苦战,还是解放后在公安局搜捕特务。鲜有人理解韩冰与六哥的感情,从纷飞战火走到文革,曾斗智斗勇、共渡患难,却谁也看不透对方。
程真儿是六哥对光明的向往,但死在了黎明前的黑暗;林桃给过六哥举案齐眉的温馨,可幸福如昙花一现;韩冰陪六哥走过风雨半生,早已从敌对转变为胜似亲人的伴侣。然而,间谍终究不能有情,无情才能洞察人心。
六哥彼时,当六哥以“郑耀先”之名混入军统,不仅是戴笠座下“八大金刚”的老六,和老四徐百川堪称刎颈之交,身边还有一群死心塌地的兄弟:赵简之、宋孝安、宫庶……
一个杰出的间谍同时也是个优秀的演员,能在军统高层编织出一张如此高效的人际网,六哥的苦肉计的确戳心。
六哥在军统抗日时期,六哥与老四徐百川身处险境,六哥可以将仅有的几个苹果让给身负重伤的徐百川,自己吃果皮;派去延安的军统特工名单流失,戴笠欲枪毙办事不力的赵简之等人,六哥不顾自身伤势赶到刑场,跪地请求以死代替兄弟受过。人都是凡胎肉体,任他铁石心肠,也会有动容之时,何况六哥取的是他们的真心。
当六哥遇刺,赵简之因未能及时赶到,自责到想要开枪自毙;信奉道教的宋孝安跪在医院外祈祷,久久不愿站起;徐百川焦急地从车上下来,就直奔手术室,走掉一只鞋都全然不知。
宫庶至于宫庶,这个起初低到尘埃的小军官,被六哥一手教导,乃至承其衣钵,在军统一路高升,更将视六哥为自己的一片天。倘若不是信仰差别,这该是一种多么质朴纯粹的战友情,可惜他们站在了六哥的对立面。
六哥六哥的上级陆汉卿曾对他说,他必须像一把尖刀扎在敌人心脏。于是,六哥十余年来强颜欢笑,与军统上下打成一片,连同志被捕都救不得,还曾被迫充当刽子手,甚至亲眼目睹陆汉卿死在眼前。
待到新中国解放,六哥再一次经历类似的痛苦,他以自己为饵,一手策划和实行了对昔日军统“朋友”的抓捕。
宋孝安宋孝安原本可以顺利通过码头,为了保护六哥而甘愿牺牲自己,不曾想,这竟是六哥设的局。早已逃到台湾的宫庶已官居高位,为了接六哥出山而冒险折返,殊不知,六哥的枪将指向他的脑袋。
我至今不敢回看宋孝安死去时的表情,他的脸上扬起因救下六哥而快慰的笑,自始至终不知背后的欺骗。而狱中的宫庶听闻六哥共党身份时,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仿佛喻示他舍弃一切维系的党国信仰轰然坍塌。
从前,为了长期潜伏,不能救同志,六哥咬紧牙根,苦往肚里咽;后来,为了革命事业,不得不对一路追随自己的军统人士痛下杀手,六哥心灵深处的煎熬岂是旁人所能想象?
他不曾遗忘宫庶等人的推心置腹,更不曾遗忘军统犯下的罪恶,多少共产党人流尽鲜血,多少百姓朝不保夕,军统仍沉湎在温柔乡。舍小我,存大义,存天理,灭人欲,这是六哥交出的答卷。
六哥人是需要精神支柱的生物。漫长岁月中,六哥似乎总在面对各种艰难的抉择,支撑他的正是信仰。可信仰的力量真的能够强大到无坚不摧吗?我不禁陷入沉思,心情沉甸甸的……
很感激《风筝》对敌我双方的性格刻画已跨越表层艺术。谁说敌人只有恶和蠢,军统中人也讲义气,也有精英,也有人看到了本质——“军统中统只知道窝里斗,成天赌博、逛窑子,共产党却在做实事、得民心。”
吴福(上)、曾墨怡(下)谁说共产党里没混进过贪生怕死之辈,叛徒吴福身形魁梧,三言两语就不打自招,供出情报还出卖了战友,幸得被六哥悄悄处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第一集就不幸暴露的地下党曾墨怡,不过一介弱女子,被用完所有刑具,仍死不开口,最终慷慨就义,对比实在讽刺。
袁农很有意思的,是袁农这个人物。翻看履历,他是名副其实的老革命,出生入死,受尽磨难,做出过杰出贡献,却掩盖不了骨子里的狭隘,一生都活在对六哥的嫉恨里,最终变成悲剧。
袁农与六哥的仇源于未婚妻曾墨怡遇害,也源于军统与共产党的血债,那时他尚不知六哥即“风筝”,一心想要将军统走狗杀之后快,但随着与陆汉卿的接触,他已隐约找到答案。
袁农激进的思想没能让袁农理智,反倒参与组织了几次暗杀六哥行动,导致许多无谓的牺牲。最不可原谅的,是六哥冒死送出国民党在山城搜捕共党的情报,竟被袁农认作假消息,致使我党损失惨重,袁农自己也被抓捕,侥幸活到了解放后。
好大喜功、有勇无谋,是袁农性格中最鲜明的特点。作为共产党,他对革命的热情毋庸置疑;作为情报人员,他是不合格的,因一己私利,对六哥穷追不舍,到死都不曾发现韩冰的军统身份,甚至还因追求韩冰闹出笑话。
这样的袁农绝不允许自己落在他人之后,没有死在战争年代,却倒在文革时期,以自杀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袁农我非常不喜欢袁农,但我相信,这样的人在哪个年代都会出现。他固执地以为,自己承受了最大的苦难,却不知,被命运一次次推向黑暗深渊的人,远比他斗志顽强得多。
且不说文革时期,六哥和袁农一样被错打成反动派,经历了巨大的痛苦,即便在解放前,上级陆汉卿就义后,成了“死子”的六哥也从未因“失联”放弃战斗。寻找“影子”,他几乎用了大半生;为了革命,他甘愿身份不能洗白。
六哥其实,无数间谍从被派出执行任务的那一刻起,就注定再也无法回到原点。六哥背负的糊涂账一笔又一笔,既有国民党的人头,也沾染了共产党的血,早已算不清楚。
渐渐地,他竟看起来比军统还要军统,就像他的老对手韩冰临终前苦笑着叹息,已活得比共产党更布尔什维克。然而,他们终归是拥有不同信念的人。
韩冰和六哥我没有忘记,六哥伤感地向陆汉卿倾诉,这样的麻痹伪装生涯,不知还要在人生继续多少个十年;我没有忘记,六哥惆怅地看着战友走向自己的同志走去,而他却必须转身离开。
六哥我没有忘记,文革时期被下放劳动的六哥拉着粪车、扫着大街,仿佛早已被世界隔绝;我没有忘记,六哥被审讯批斗,女儿用最决绝的话语与他划清界限;我没有忘记,平反后的六哥坐火车探望老首长,说他现在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公民。
六哥弥留之际的六哥在病床写下的最后心愿,是在天安门看一次升国旗。回顾他这只风筝,倾其一生都在阴霾中飞翔,时而被逆风敲打筋骨,时而被未知的光明召唤,纵然断了线,依旧不改冲上云霄的壮志。
六哥或许,韩冰就是他在地面的影子。或许,能为国为民奉献全部的光和热,让六哥已感受到莫大的幸福。只是,地上的影子早已跟不上他的脚步,而他终于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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