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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荫树下7~母亲最后的日子(6)

槐荫树下7~母亲最后的日子(6)

作者: 海石榴 | 来源:发表于2018-08-15 18:06 被阅读0次

    二姨在我家呆了四天,天天陪我父母聊天,鼓励我妈,照顾我妈,说病并不可怕,你心里怕这个病,这个病就越来越厉害,你邈视它,它就会撤退。

    姨妈私下对我们说,最好趁我妈身体尚能走几步,到白水湖四周游览一下。

    暖阳和煦,国宝开着面包车,老父坐副驾驶座,姨妈,我妈,我与大姐坐后两排,从槐荫城出发不出两个小时便到了白水湖。

    我们先到白水湖北岸的苏氏祠堂祭拜了苏家先祖,又绕白水湖南岸的沈家湾,看望了二舅与患老年痴呆的二舅妈,二舅妈张着眼晴,表情木然,谁也不认识,傻傻地对我们说,

    “你们是干什么的?我家没粮食了,你们到别家去吧。”

    “她谁都不认识了,包括她自己。”

    二舅摇着头袖着手似笑非笑地解释着。

    二舅与我妈都继承外公的本份厚道,二舅现在的样子就是个活生生的老年闰土——满脸沟壑,嘴巴半张,驼背勾腰袖着手,表情谦恭而又木讷。

    二舅妈年轻时,小巧俊俏能干,风风火火,忙忙碌碌,利索灵醒。沈家湾人都钦佩二舅妈,说她手有一双,嘴有一张。带着二舅,终生在沈家湾湖田里,忙时插秧割谷,耨草耙田;闲时,晴天缝补浆洗,织网晒筐,阴雨天撒网捕鱼打草摘菱。白天黑夜勤扒苦做,养活三个孩子,今天看来,多么不易!如今,舅妈患老年痴呆多年,杳然不知人事。

    生活是个无解的谜,冷不防便会让人陷入深重灾难的魔圈。

    “二舅,我们现去外公外婆坟上烧纸的,您带路吧。”我对二舅说。

    “那好!我带把锹,把坟顺便整整!”

    二舅带着我们一行,走出沈家湾,延着一条乡村公路走了不到十分钟,来到一高岗上,高岗杂树丛生,有坟茔二十几座,衰草披离,二舅指着岗北两座紧挨的坟茔,说是外公外婆的坟。

    二姨一来到坟前,情绪就很失控,开始了哭唱,这种带楚地哭且唱的边叙事边抒情的形式,是白水湖一带妇女独有的表达悲伤的形式,一般是坐地或坐櫈哭唱,哭唱时,头一仰一俯,用手和着哭词节奏拍打地面或拍打双腿。哭唱者有时是声泪俱下,有时也可有声无泪。一般哭唱半小时在旁人劝解下止住,叫哭一场。我妈和二姨都会哭唱,据说是从外婆那儿学来的。

    “我的苦命的爹啰——唉——我的苦命的娘唉——唉——

    我做梦都梦到您们无数回哦——唉——

    您们为什么都不等我回来就匆匆忙忙走哦——唉——

    您们为什么都突然地走哦——唉——

    八几年,我在银川受苦受累也给您们寄钱哦——唉

    可是您们都舍不得花哦——唉——

    我与苏民打结也从未告诉您们哟,您们为什么想不开哦——唉——,

    我的爹啊?您为什么去扑水走哇?我老实巴交的爹哦——唉——您一生蚂蚁都舍不得踩一只哦——唉

    您一生就知埋头干活啰——我的爹啰——唉——

    我的娘啊——唉——?您为什么去喝那农药走哇?您那时都快八十了,您着什么急哇——我写信说了要回来看您的哦——唉——您为什么不等我啰——唉——我的苦娘唉——您巴心巴肝为了儿女哦——唉——

    ……”

    二姨越哭越悲催,我妈也跟着开始哭唱起来,她们哭得我和国宝也泪眼婆娑起来,我们将两个老人扶到一边,用纸巾帮她们揩泪,帮她们打开水杯让她们喝口水,苦劝二姨别再伤心了。

    “二姨,我知道您最孝顺,外公外婆那些零用与衣服鞋子都是您寄的,那时大舅二舅都是惧內的人,他们那时有苦衷,我妈又因大姐家破产无心料理外公外婆,只怪我毕业太晚,我也没顾得上外公外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您别再想这伤心事,您也是老人了哦!别伤心了,伤心伤肝,不利健康,再说我妈现又病成这样……”

    我一提我妈的病,二姨的理智就回归了,抺了抺眼泪,回头看一看我妈,走近我妈,帮我妈揩泪,说“姐,你也别哭了!”两位老人情绪稍稍好转,大姐领着两位老人退到离坟稍远的树下歇息。

    二舅铲除完坟上的杂草,我与国宝为外公外婆烧纸叩头,默默祈祷,让外公外婆等沈家先人保祐我的母亲,让我母亲减少疼痛,能平安顺利安祥走完余下日子。

    纸钱窜着火苗在寒风中呼呼作响,纸灰被风扬起,飘向白水湖。远处,白茫茫的湖上传来北风呜呜的声响,近处湖水哐哐嘡嘡地拍打着湖岸。

    岸边木梓树上一只灰黑色乌鸦“嘎”的一声,一挫身,拍打翅膀,箭一般飞向苏家小垸的方向去了!

    “走,我们再到苏家大垸苏家小垸去吧!”

    “先到苏家大垸去!二姨二十多年未回苏家大垸了。”

    面包车“哒哒”发动,驶向苏家大垸。

    二姨家的房子由邻居奶奶住着,我们也到苏民姨父的父母及其父母兄弟伯叔婶嫂的坟上焚香烧纸了。

    二姨在苏家大垸能认识的只有几位古稀老人,二姨与这些留守老人打招呼客套问候并送上礼品。

    其余的几个留守中年人年轻人,二姨无法确认。

    村庄几近荒芜,村中杂草丛生,村人要么举家搬离,要么去广州深圳北京上海打工未回。

    转头,我们的面包车又开进白水湖西岸的苏家小垸,苏家小垸也同样荒芜几无人烟,我们将父母及二姨安置在我三伯妈家。父母辈中,老苏家现只有五位老人暂还徘徊在人间——我父母,三伯妈,幺婶和几乎活成精的姑妈。大伯二伯幺叔都在七十岁左右先后均因脑溢血离世,大伯妈二伯妈早在五八年大荒年中与爷爷奶奶几乎同时因饥饿而去!

    我与国宝大姐拿着锹与一大包纸钱与一大把檀香,在堂兄运宝的陪同下轻车熟路找到祖坟,焚香烧纸,默祷叩头,一路无话。

    在回槐荫城的路上,母亲倦怠已极,靠在大姐身上睡着了,而姨妈与我爸却谈着有关白水湖的陈年旧事,感叹着岁月的无情命运的多舛。

    其实,我们日复一日地追寻和颠簸在风雨岁月之中,时而与宿命翻手为仇,时而与自身握手言和,时而与岁月仇怨相叠,时而又与生活共话美好。

    在面对亲人的生死离别之时,在面对生活的深重灾难之际,面对人性的冷漠无情,面对命运的无端捉弄,谁不是一边在落寞中迷惘,一边又在欣然中祈和。而活着,是战胜一切困难的利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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