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不久,就是过年了。每家都忙出忙进地备着年货,独自在屋子里的陈玲正奋笔疾书着,门悄悄打开,小彩蹑手蹑脚地绕过陈玲身后。
“刚去哪了?”
抬头一看,一双大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小彩偷跑出去和村里的小伙伴们玩,小脸冻得通红,双手也是。没有得到允许就跑出去,她知道自己可是要被收拾的,就打算悄悄上床假装睡觉,第二天陈玲就会忘了这一茬。哪知这次不灵了,炯炯的眼光下,她又是一副委屈脸,跑到陈玲身边抱着她的手说自己下次一定得到允许再出去。带了几个月,小彩心里是个什么样,她会不清楚?兴许是自己最近忙着写东西,减少了对她的管教吧。她想着。
穿着刚买的大红袍子,小彩被罚靠墙面壁思过。
屋外的世界已经是冬天的模样了,山顶是白色的圆帽,再往下是带着淡淡云影的深蓝,衰草在冬霜的拥抱下跳着寒风里的华尔兹 。因为是在谷底腹地,温度还算可以,溪水没有结冰,只是很冰很冰,仿佛打破物理规律超越了零度界限。一些灯笼开始挂起来,红红的光印在岁月的石板路上,增添着莫名的喜庆。路上的行人都笑着脸,没有疲惫,只有欣喜,今晚就是大年三十了。
陈玲拒绝村长和一些家长的邀请后,原本是打算和小彩吃完饭就安心睡觉的,但是哪知班里的捣蛋鬼们一个二个地往自己屋子跑,二十几个人挤在房子里嘻嘻哈哈,你打屁股一拳,我挠你脖子一抓。陈玲本想让他们回家,可是他们说陈老师没有和家人过年,他们要陪陈老师。
远方的父母今年是第一个没有自己的过年,他们又过得还好吗?往年的这个时候,一家人坐在客厅看联欢晚会,父亲会一边看着,一边抽着烟地说办得一年不如一年,但其实还是很满意地看完;母亲会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明年的计划,拉着她的手问她谈恋爱没有,以后想在哪工作……
思绪回到眼前,看着这帮活泼的孩子,陈玲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有收获,舍与得,是有舍才有得,而不是得到了才去想该施舍。小彩像个女主人一样一个一个的同学祝贺新年快乐,小孩的世界里,过年除了玩耍,除了新衣服,同样是仪式感十足的日子,他们也得像大人一般礼尚往来,都可以说是小大人了吧。
十一点过五十,孩子们一起出了门,守在屋檐下等着鞭炮的齐鸣,蹲着的身子如同一个个圆滚滚的小石墩,或大或小,或红或紫,开门看着他们在屋檐下的可爱,陈玲笑出了旧年里最后一朵泪花。
梆梆梆……新年到了,孩子起身站起来,大拍着手掌,大呼着新年快乐,相互之间拍着对方的衣服,意味着新的一年越来越好。孩子的幼稚纯洁让陈玲绽出了新年的第一个笑。
闹到半夜两点,孩子们才累着回家,晚上上床的时候,小彩猫着眼睛看着陈玲,好像要把她记脑海一样,摸了摸小彩的额头,陈玲拉完灯睡觉。整个村子都睡着了,浸在年夜里,就像泡在潭底的八音盒,一个颗石头不会打破的寂静,密密麻麻。
二月的春天,嫩绿才抽芽,泥土新翻的味道就沉淀在谷里久久不散,汗水在田里滋润着僵劲的泥块,鸟儿纷纷出来潇洒地放歌,满满的清脆回响在山谷里,和着水鸣声,谱写大地的复苏。此时的陈玲正在修新的教室了上着课,已经分班了,因为政府又重新分了一个老师来,拨款也落实。回想着自己过去日子寄出去的笔记本,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新老师叫刘辉,也是个大学生。不过他眼里的光,让陈玲不想与之交流,她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刘辉很惊讶于这里孩子学习的速度如此之快,加上和那个陈玲的沟通让他更加惊讶,一年的时间,掌握三年的知识,这在哪里都是神童,可在这个石格达村的地方居然是大白菜的样子,真稀奇。调研报告他夸大其词地写了上去,期望上面重视这里,而且他还递上了自己想要留村的志愿书。
离别的日子总是来得如此之快,小彩的父亲把小彩带回了家,那个男人没有带回他原本的女人,而是带回了另一个女人,这种事谁又说得着好坏呢。总是算是一个家了吧,运气好的是,女人对小彩很好,真的和亲生母亲一般,就是不知道以后她有了孩子会不会这样了,但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楚呢?
陈玲该走了,离开这个撒下泪水的地方。她舍不得孩子们,孩子们自然也舍不得她,可是他也有自己的未来,有自己要照顾的父母。她甚至记得,是村长赶她走的,说是如果陈玲继续留在这里,那将没有人照顾她的父母,没有人照顾她,然后就一辈子当一个小学老师。
而如果出去,有能力了,也许更能地帮助石格达村。而那个新老师呢,一天就往村长这里跑,不断要着上面拨款下来建学校,而他自己就是新校长。村长很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
离别那天,在村长的号召下,满满的人送别了这个让人记忆深刻的女老师,小彩跳下父亲的怀抱,跑到了她面前,抱着她的手臂流着眼泪说她一定会想她的。较小的孩子都跑过来了,较大的孩子在原地红着眼看着。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一切都有始有终。
回望一眼,再看一眼这个呆了一年的村子,走了,再见。山还是那个山,水还是那个水,人也还是那个人。一个穿着淡灰外衣的男人远远走在她前面,而她,并不知道这一切。
十年后她又回来,这里因为她的笔记出了名,再来时,已然不复当年的风景。学校修得很好,环境也保养的很好,石子路变成了沥青路,住满人的乡村多半变成了民宿。石格达小学已经不叫石格达小学,而叫做石格达中学。校长还是那个叫做刘辉的新老师。只不过,走进校园,看到营养午餐,看到营养鸡蛋,却看不到当初单纯的眼睛,而是一双双堆满焦虑的空洞。
她也只能为此默哀,为自己的善良默哀,为所有的过去默哀。远处一个灰色的身影,正开着刚洗过的越野车路过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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