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彩没能走出这个刚刚伤心的怀抱,陈玲又一次将她抱进怀里,紧紧地,仿佛想把小彩融进身躯一般。
“没事的小彩,老师会一直都在你身边陪着你,直到永远。”
小彩没有说话,搂着她的脖子亲了一口,如同亲吻母亲那般。
下午的课,陈玲手拉着小彩走进教室,孩子们把她的位置收拾得很干净,如同迎接小公主一般。嘿然一笑,课堂的喧闹驱赶了离别的悲伤。尽管没有把事情告诉孩子们,但是他们敏感的心灵能捕捉到所有的蛛丝马迹。朋友有难,就该帮助,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至于孩子的他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方式表达感情,就只好用对待父母那般献殷勤一样用在小彩身上。
这群乡野里的孩子,很淳朴,很天真,也值得挥笔动墨了。课完,大手牵着小手,在小家伙们顽皮的羞羞声里,小彩爬上了陈玲的后背。夜里,两人睡在床上,小彩好好抱着陈玲的一只手臂微笑着进入了梦乡。
又到一次月半赶场,这次陈玲可就不是一个人了,拉着她的手,小彩东窜窜,西走走地。在孩子的眼光里,这个世界是相当值得被探索的神秘,有卖草药的神医大叔,有扎绿螳螂的山里堂客,还有摆着小罗盘,提着小鹦鹉的算命大娘……
最新奇的莫过于一伙杂技表演,磨大的火团从口中喷出,好一阵雷鸣掌声;最热闹的莫过于夫妻摆起的长龙小商品,陈玲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从二元店批发市场批发的,什么指甲刀咯,什么挠背爪咯,什么铁罗盘咯,应有尽有,廉价的商品,丰富的种类,不吸引人那才奇了怪呢。得益于小彩的活泼,陈玲也才完全看清这个月半场的热闹,认可地点点头,这又是温柔的一笔。
两人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地走着。陈玲可是上来买东西的,任由小彩胡乱地跑可不行,没办法,只好出杀招,买一串糖葫芦丢给她。担心拥挤的人群碰着糖葫芦竹签,陈玲还把竹签扯掉,把糖葫芦装小口袋里。买了一摞本子和几本书差不多就快装满了背包。过秋的太阳还是很热,烘烤着大地。颗粒大的汗珠从耳角划下,顺着脸庞落到地上,走了半个早上,陈玲也累了。再看看周围,差不多微汗驻额。心想,休息一下吧。
两人就准备到路边一家临时搭的小馆子休息,巧合的是,老板张海是石格达村的人,他小儿子还是班里那个最跳的孩子王。两人没走几步,眼尖的大儿子张生跑出了小馆,殷勤地让陈玲和小彩到馆子里歇息。
既来之则安之,客气一下,两人叫了两碗面条就坐在板凳上静候美味。小彩倒是没事,闻着飘过来的面条水味儿,陈玲倒是馋了,肚子悄悄发起了抗议,偏偏张生刚好端上面条。大姑娘头一次这么尴尬,小脸一红,可就让一旁的张生看呆了。本就心有所想,再看这模样,简直了,恨不得就抱回家。
陈玲更害羞了,两人的脸庞只隔了十多公分。
眼前汉子的黝黑肤色如此清晰,有神又躲闪不定的眼睛好像说着些不言的秘密,头上拭干又有的密密细汗诉说着炎日里的勤快。
眼前女子的微黄皮肤不似之前的白皙,却又有种健康的力量,
羞红的脸庞如同半熟的苹果一般让人想咬上一口,澄澈的眼睛里是躲闪的微光,整齐的秀发里藏着累积多年的知性美。
对视的一眼如同世纪一般漫长,但也不过是刹那之间的交流。
张生失态一笑,挠了挠头就滚烫着脸走开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做了什么决定,还是把这当做常有的事,不放心里,又或是想了太多,不得不忘记。总之离开的时候,张生没有出现,是父亲张海收的钱。
小小的插曲过后,两人又接着逛,只不过这回小彩没了精力,而且是往着回去的地方逛去。新鲜劲一过,小家伙自然是有气没力的,脚步也就更慢了下来。场尾是家露天的服装店,一个红顶棚子盖住长长的几个衣架,衣架上是些不知哪时流行的服装。上到五六十岁,下到七八岁都有。小彩一拉陈玲的手,两只汪汪大眼对着她,这卖萌撒娇的姿态不知是谁教的,兴许是女孩子们共有的天赋吧。不但给小彩买了两件衣服,陈玲也给自己买了一件。
回到家里试衣服,小彩衣服很满意,轮到陈玲试衣服,顽皮的小彩乘着空就翻开了陈玲的箱子,箱子平面是些在半月场买的衣服,剩下的则是些从城里带来的流行风格。小彩大声地呼喊着陈玲,女孩的审美都是出奇的一致吧,小彩超级超级喜欢眼前的衣服,陈玲换好刚买的衣服出来,看着小彩翻自己的箱子。
性子里的习惯就凶了起来,她从小到大都很讨厌别人动自己的东西。小彩被吓住,知道自己做错事,捏着衣角,不敢说话,小嘴巴好好嘟起,眼睛一会看陈玲一会看地板,委屈十足的表情,一下子就把陈玲刚升起来的怒气消化得干干净净。她只好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别乱翻别人的东西,这是很不礼貌的。小彩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争取着陈玲的宽宏大量。对于这样的孩子,只要不是什么大错,又能怎么办呢?很无奈吧。
小彩拿着手里的衣服就问陈玲在哪买的,她好喜欢这种花纹,她也要找村长大叔买一件。陈玲拿起小彩手里的衣服,仔细地看,认真地看着,甚至忘了一旁的小彩。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腰碎花裙,当时花了五百多,是那个温柔的前男友陪着她买的,她还记得他在软座上微笑着看自己照镜子,她还记得他们一起去吃共同喜欢的烤鱼,她还记得他搂她在怀里,说以后要买一个大房子把他俩装进去,她还记得他们在雨后的最后一次撑伞……
回忆如同海啸狠狠拍打过来,瞬间就让这个坚强的女孩子润湿了眼眶,哪怕她穿着三十多岁的廉价老衣服,哪怕她是课堂上手掌威武仁慈的老师,哪怕她肩负起了照顾孩子的责任,哪怕她成长了一大截,她也终究是一个花季的少女,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啊。
回想起自己从来石格达村到现在,模样变了,心更是变了。皮肤不再白皙,泛着阳光的颜色;出喉的声音不再圆润,而是带着雷霆雨露的威严;见一片花的枯萎就会伤春的少女镜,变成目睹死亡而平平淡淡的安稳;从看事总以为会有正义的一方,到深剥其里后明白谁也不是好人……
可是这一切都是为了适应这个角色,适应这个独自在深山里当支教老师的角色。她需要威严才能镇住孩子们,她需要坚强才能活得轻松,她需要抛弃那些花花绿绿的裙子换上旧式的衣服才能平易近人,她抛弃自己的年轻,抛弃自己也是一个活生生少女的事实。小彩的出现更是让她提前过上了当妈的日子,监督照顾批评讲道理,一概不能落下。
这一切的努力只是为了她完成自己的小小心愿。脚走得太快会迷失,心走得太慢快会迷茫。而在那迷失与迷茫之间,是回忆所引起的巨大错落感,就像是活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一样,陈玲客观空间上还是陈玲,但从时间上她已经不是她了,另一个陈玲死在了过去,从火中新生的陈玲是另一个生命。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这么两三次蜕变,有的人是在大喜大悲里的明悟,有的人是暗流涌动里的圆润和谐,还有的人,就是这样在时间水磨的功夫里的死去新生,又死去又新生。
一个人在用心,努力地完成一件事的时候。他(她)一定做了更多的事,而就是这样的事,让生命偏离了自己设定的轨道,使得人定胜天的种种变成遥不可及的奢望。陈玲她是个普通的女孩,凭什么要在几个月里埋葬自己的青春,埋葬了那个爱他的男人?
她为善良买单,谁来为她买单?但还不是她自己这样选择的,一切都是她的路,一切都是她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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