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世界的理解方式有可能帮我们抵抗堕落的诱惑吗?人类智慧普遍认为对问题的清晰描述和深刻理解是有益的,在尝试这样做之前我们需要先进行一个观念转变,一个对我们这些相信唯物主义的现代人尤其难以理解的转变。
首要问题是,这个世界是由什么构成的?要回答它,我们就必须站在一个清醒的、活着的人的角度看待他对现实的全部体验,包括梦境、感官体验、感受动机和幻想在内的丰富主观体验。然后你就可以看到那个呈现在你眼前,或者说和你的独特意识相遇的世界。
可能你获得的一切都是潜在的,以未实现的可能性形式存在,而且没人完全了解这些可能性。理论上讲,从未知当中可以创造的事物是无穷尽的,未知包含了所有可以被创造的事物,我们完全可以把尚未发生的一切理解为一个永恒的宝库,就像丰饶之角一样。但这只是故事的一半,也是问题所在。如果因为你的错误或纯粹随机的厄运,你面对的未知以不良的方式现形,你就陷身麻烦了。
未知的未来是你在清醒状态下真正与之竞争的对手,而未来既包含了一切美好,也包含了一切恐怖、痛苦和危险。
因此,所有潜在的事物都并不遵循物质世界的简单规则。我们眼中真实的事物都有自己的规则,符合这个规则的物体会固定不变,而且不可能同时包含它的对立面。可能性却不能被这样划分,它同时包含了悲喜、善恶以及两极之间的一切,而且仅作为一种可能性存在。如果说当下的具体状况是现实最确切的存在状态,那么可能性就是现实在当下显现之前的结构。但人类这样的生物并不和当下竞争,所以也许可以认为,至少我们的意识不认为当下是最真实的。智者建议我们努力地活在当下,而一旦听任自己安排时,我们的心思就会转移到对未来可能性的关注上去。未来有什么?人生的本质就是试图回答这个问题,这才是和现实的真正相遇。
现在有什么是已完成的过去时,而未来有什么则取决于鲜活意识和庞大的矛盾可能性相结合的结果,预示着新的存在和新的冒险。
既然可能性才是人们注定要与之抗衡的东西,那可能性或许就比现实性更真实,对可能性的探究也就是所有探索中的重中之重了。
人会本能地将人生视为故事,通过讲故事来分享人生体验。故事告诉他人我们在哪里,要到哪里去,这样就可以在人生道路上将可能性转变为现实。没人会觉得这种说法很奇怪,但我们不单是在将自己和他人的生活描绘成一系列事件。在更深的层面上,当你描绘一个人的行动时,也是在描述他的感知、评估、思考和行为方式,这时候故事就已经开始了,而且你描述得越好,故事就越精彩。此外,我们也会在现实中感知到许多代表了我们的抗衡对象的形象。我们用戏剧化的形式来表现未知、意外和新奇的可能性以及我们努力创造的现实,而我们就是面对未知与已知的演员。我们用故事来诠释这一切。
也许我们用故事来沟通和理解彼此,是因为所有人的存在本质上都是一个故事。也许描述我们所体验的世界最好的方式就是讲故事。
理论上讲,我们已经适应了现实世界,如果将世界故事化是我们的本能,那么也许故事的确就是理解世界最准确或者至少是最实用的方式。你也许会反对说,科学视角才是最准确的,但科学视角本质上并不是一个故事。但在我看来,科学依然存在于一个故事当中,这个故事说的是“谨慎公正地追求真理可以让世界更美好,让人们更幸福长寿,并创造财富”。否则我们为什么要从事科学工作呢?人们承担艰苦严苛的科学训练的动力从哪里来?如果有足够的智力和自律,相比做研究,赚钱的道路其实还有很多。就内驱力而言,对科学的热爱也不完全是无欲无求的研究过程。我认识的优秀学者和科普作者都对他们的事业充满热情,他们的动力是感性的。虽然当下只是为了研究而研究,毫无功利之心,但他们都真心希望自己的研究可以让世界变得更好。这就给科学研究赋予了故事性、人物动机以及好故事当中包含的角色转变。
我们将体验理解为故事,故事描述了我们所处的地方和想去的地方,以及在旅途当中的策略、历险、失败和重建。人的所有感知和行为都遵从这样的结构,因为你随时处在从一个地方去下一个地方的过程中,也随时在评估自己与目标的距离。这样的思维在故事中体现为角色化的世界观,不同角色代表了起点、目的地、路上的意外或者作为演员的自我。有生命化的形象到处可见,那也是我们帮助孩子理解世界的方式。因此《托马斯和他的朋友们》的主人公小火车和太阳都有一张笑脸。而成年人也会给孩子讲述月中人和天上神明。万物有灵,人们倾向于将事物视为有动机的人格,不论事物本身是否有生命。这也是为什么你愿意觉得自己的汽车车头有一张脸,而汽车的确是有的(仔细看看,是不是很像呢)。
我们之所以将事物视为有动机的人格,是因为人类自诞生以来,几乎所有行动都是在他人身边进行的。我们在进化过程中经历的绝大多数变化都是社会性的,不是在和他人互动,就是在和动物互动,捕猎、饲养或与它们玩耍。也有可能是动物在猎捕我们,而我们需要通过了解它们来脱身自保。
部化以及部落间和物种间的互动塑造了我们的大脑,让我们习惯了社会化的归类方式,而不是像科学那样的客观分类方式。
我们并非天生就对化学元素周期表有本能感觉,而是在经历了漫长的努力研究后才把它搞明白。此外,化学元素周期表是其他人通过艰难的研究建立起来的,我们学起来也很困难,因为对大多数人来说它很无趣,并不包含任何故事。毫无疑问,化学元素周期表对客观现实的描述具有很高的精确性和实用性,但它的抽象性导致它很难被大多数人理解。
相反,一个故事则会很快吸引你的注意力。故事也许很复杂,需要仔细思考和持续专注,甚至内容有可能是关于化学元素周期表创建过程中的艰难和胜利,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故事讲得精彩,你就会全神贯注,记忆深刻。如果你想教小孩子一些道理,就需要通过故事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会反复拉着你讲故事,而不是抓着你的裤腿祈求:“爸爸,睡觉前再讲一行元素周期表吧!”孩子们听故事的兴致非常高,有时哪怕每天晚上重复同样的故事,他们依然会听得津津有味,可见故事的深刻性和重要性。如果你在讲一个深刻的传统故事,虽然你可能会觉得故事很简单,但听得入神的孩子却会在多个意义层面对故事进行处理,而你可能对这些意义毫无意识。
人类的体验具有共性,否则我们就没有办法沟通了。沟通的前提是不言而喻的共识,比如当你告诉一个人自己今天早上很生气时,如果双方都想让对话进行下去,对方就会问你为什么生气,而不是问你生气是什么意思。对方不这么问是因为他已经从自己的人生体验中了解了生气的含义,这种理解无须解释,假设即可。事实上,人们能够对话恰恰是因为有些东西永远不需要讨论,可以视为理所当然。比如我们知道所有人类甚至许多动物都拥有一些基本的情绪。每个人都能理解一只咆哮的母熊站在幼崽面前龇牙咧嘴的样子。正是这些无须提及的东西构成了人类的本质,就算社会和环境有可能使其转变也无妨。
那么现在开始讲故事吧,讲关于故事的故事。我们首先会认识那些帮助我们了解世界可能性的角色,如果幸运的话,你也会在这个认识的过程中逐渐理解他们和怨恨、欺骗、傲慢的关系,从而更好地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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